--

几日之后，关朔与皇帝约定的契机如期而至。

大齐使臣与戎索使团在云州相见，各持节仗，商讨议和事宜。

戎索使臣入云州，许是有意试探中原诚心，面有倨傲色，言谈之时，以下目观人。

云州大将甄英武大马金刀居于上首，冷冷看着两国使臣交涉，并未有任何为难。

戎索人早先听闻中原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若说衣颉可汗是临近正午的烈日，那中原皇帝便是行至迟暮的夕阳，贪生畏死，只求一时之胜，不过收复两州便只求安寝，并无开疆拓土的决心。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戎索使团心中笃定，开出条件，虽是败国，却活脱脱狮子大开口，要与大齐成兄弟之国。

自即日起，两国以云州为界，入秋后开互市，除此之外，大齐应另许戎索牛羊金帛，玉器陶瓷。

中原使团面面相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仍需商讨。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议不迟。

戎索使团与中原人斡旋足足一日，也需要私下里说话，不疑有他，各自回了屋。

营房的烛火点到了三更，满面胡须的使者倍感疲累，正要歇息，竟听见窗外有铁甲错动之声。

使者以为累出了幻觉，往窗外一看，却见火光缭绕，烨烨若明日。

众使者惊疑起身，猛地推开房门，赫然见到云州大将甄英武森森站在院中，魁梧奇伟，横刀而立，宛如夜中猛虎。

戎索使团大惊，慌不择路往屋里逃去，身后一股巨力传来，甄英武一手一人，将膀大腰圆的戎索使臣赫然提离了地，猛地丢到院中去！

使者惊怒，用蹩脚的中原语高喊：“放肆！中原皇帝尚且敬重汗国圣威，你们胆敢对使臣不敬！”

“汗国圣威？放你娘的狗屎屁！”甄英武声若洪钟，嗓如狂雷。

“老子忍了你们一整天！憋天憋地、终于憋到了时候！”

“来来来！还不伸脸过来，叫老子好好打碎你们的脑袋瓜！”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呜呜呜！

176 西延河战

◎想过这条路，先给老子留条命来！◎

夏季的夜里一片宁静, 刀枪火把，都牢牢封锁在使团宿舍三里之内。

云州内外城皆有严兵把守，城门落锁, 彻底断绝人员进出, 便是一阵风都没有泄露出去。

而就在甄英武大发神威, 拿下戎索使团的当晚, 河东诸军正在横渡桑干河水, 突袭垣城。

垣城, 以数百年横亘在天海山西南的古长城墙得名。

这是一座极尽古老的城池，把守在天海山东南门户。无尽奇崛的天海山高低起伏，纵横两千里，直至此处归于寻常。山脚下有雪山化河, 水行潺潺, 有山麓平原，青草漫漫，但凡想要绕路天海山，南下侵扰云朔重地, 威胁雁门关乃至于中原朝廷, 这都是个行军过路的好地方。

在戎索语中, 垣城又被叫做北鸦迫。

中原人曾在这里修筑垣关, 防御如同黑色鸦群一样进犯的北敌。

直到如今，垣城落入敌手多年, 东西绵延的城墙年久失修，变得残破颓唐, 巨石一般的城池矗立在无边黑暗中, 沧桑静默, 暗自不语。

大齐于戎索开启议和的第一夜, 代州大都督关朔亲自率军，夜袭垣城。

投石机轴承沉重地运转着，犹如虎豹攻击之前发出威胁的低吼，直至力量积蓄到极致。机臂高高扬起，巨石掀起狂风，呼啸着飞向城墙，砸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打破戎索守军酣甜的深夜。

黑夜之中，石弹撞击城墙的巨响源源不绝，震得大地颤动，瓶裂瓦碎，屋梁掉屑。

两国议和的关头，谁会想到大军一声不吭悍然来袭？守城的戎索士兵对此事毫无预见，在睡梦中惊醒，只得狂呼大叫，组织起兵马仓惶迎敌。

等到真正开始举城反抗，十里东城墙已经被投石机砸得稀巴烂。

徐濯跨马守护在关朔身边，远远看着被巨石砸为废墟的东城墙，心中暗道：不愧是新东西，结实好用，趁手得很。

今夜所用的攻城器械，极少部分出自蔚州，绝大部分是从应安运送过来的。

如今，守着大片桑林的应安城，已然成为云朔地区至关重要的军械产区。桑木弓、云梯、楼车、投石器甚至于连发弩，都在应安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和运输。

当初秦无疾献上奇策，力主将朔州战线前压、倾全州之力优先补充应安军备，现在想想，不知他彼时顶着多大压力。这剑走偏锋的做法，常人想不出来，也不看好，数月之间受到质疑无数，在巨大的阻力下险些无从实施。

秦无疾为此甚至立下过军令状，茅承望这才打定主意，咬咬牙点了头，任他部署资源。

如今终于得到证实，此法确有先见之明。

应安成为一座巨大的军械工坊，自己构筑起极其强大的防御能力，实力如何，敌我双方皆是有目共睹，甚至戎索人都赞叹它为铜铁之城“巴阔歇”。

应安城坚不可摧，也为云、朔、蔚三州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益，犹如一颗硬生生凿进桑干平原上的铜钉，扎死在土地中悍然不动，稳固支撑起关朔北征南防的底气。

冒着箭雨火油，蔚州军接连撞破两道城门。

极暗的月光下，血流成河，垣城东北门户大开。

数千兵马宛若恶神，踏着血河长驱直入。关朔麾下大纛旗在烈火中翻转飘扬，看在戎索人眼中，更像是一面杀气磅礴的招魂幡。

关朔领兵一改往日作风，自入了城，屠杀蛮军不留活口，黑暗之中，甚至不再仔细辨认面前是军是民，是老是少，自要有人胆敢执械反抗，拦在蔚州军铁蹄面前，一概格杀勿论。

善恶贵贱无所赦，皆要排着队去做铁横刀下孤鬼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