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1 / 1)

守在垣城的主将,乃是苏农部二王子,苏农札伽。

率军反抗一夜无果,眼见兵败如山倒,苏农札伽几乎没有考虑死守的可能,趁着天还没亮,在西南、东北两座大粮仓点起火,烧了运不走的军粮,带着三千精锐弃城而逃。

戎索人于中原人的差别就体现在这里。秦无疾在《狼戎通典》中评价戎索的战争习俗,文字言道:“锐进有胆,孤守无魄。”

中原人以农耕为重,土地就是命根子,离了土就是丢了命,于是有孤臣悲士,寸土必争,宁死不降。可对于戎索人来说,牛羊马匹是他们最值钱的财产,牲口长着腿脚,说走就走,就算被驱赶也不必死战,他们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是幕天席地的家乡,长生天的子民总有去处,更有无数的机会卷土从来。

苏农札伽自西城遁走,跑得心安理得。

他麾下有人亲眼见到了关朔的大旗,中原铁壁亲自带人来了,趁夜色偷袭攻城,这仗札伽就没法打。

关朔麾下神铠营的凶悍传遍漠南,当初把那不可一世的阿什特秘然打得落荒而逃,连阿什特部都敌不过,何况是他。

冷清的破晓从地平面缓缓升起,寒气笼罩在战败的旷野上。

札伽的侍卫长高声问:“王子……我们现在去哪里?”

札伽回答:“我们去宾塞昧!投奔舍利吐利撒垦!”

苏农札伽满头卷发蓬乱地挂在脑后,眉上的松石抹额歪歪斜斜,却一路顾不得扶正:“他们舍利吐利部胆子大,撒垦又是阿跋西的亲弟弟,最是兵强马壮!关朔没脑子,把垣城城墙锤得四面透风,粮草又被本王烧了个干净,他打下来又能怎么守?北鸦迫在平原上,又不是那防备森严的雁门关,今天丢了,等我明天从舍利吐利部借兵,也熬个大夜!再打回来就是!”

侍卫长与他是同样的想法,于是三千兵马一路往西南逃去,直至西延河附近。

宾塞昧在中原人版图上叫做怀宁城,就在西延河上游六十里之外。

苏农札伽见了西延河,心里就有底,准备逆流而上,却结结实实遭遇了另一波追兵。

铁甲雪亮的骑兵简直像是从河岸边凭空出现,正正好好拦在了札伽逃亡宾塞昧的必经之路上。

札伽进退维谷,再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此时候只能硬碰硬!

“长生天在上!”

札伽满眼杀意,握住手上的大弓,放声高喊:“苏农部!不怕死的勇士!”

“随本王杀敌!”

苏农札伽话喊得骁勇至极,拼起命来也不孬,可偏偏就是越打越心虚。消耗速度太快了……对面不过一千来人,三倍兵力打成这样实在是不可理喻!

这伙人不像是普通河东军,穿戴不像、气势不像,未免凶过了头!

关朔不是带着神铠营、在垣城砸墙么!

“难道这才是神铠营……”札伽狼狈逃窜一整夜,如今天光大亮,终于快到宾塞昧,却被人堵在了河岸,尊贵的苏农部王子像是被捕进网兜的野兽,磨牙切齿,死活撕不开面前樊笼,快要发疯了,“他们怎么又在西延河!”

札伽脑筋一断,碧眼一瞪,几乎毛骨悚然。

戎索各部之间有传言,说关朔是中原巫觋之子,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常常神出鬼没,听说能同时出现在多方战场传言难不成是真的!

札伽被自己吓得面无血色,直到侍卫长打断他的思考:“不是神铠营!”

“……比遇到神铠营还遭!”侍卫长脸色很难看,抽箭上弦,厉声对札伽喝道:“我来护法,王子先走!”

札伽闻言抬起头,赫然看到敌军终于竖起旗帜。

猎猎飘扬在半空的牙旗上,绣着札伽此生从未见过的图案,又黑又方,像是两块垒在一起的山石。

札伽不认得中原字,却听说过两个方块摞在一起,是某个昧勒的象征……那个专杀戎索各部王储、残暴猖狂的昧勒!

苏农部的二王子殿下脸色惨白,一股寒气从脚底冲上了后脑勺。

半空之中,传来禽鸟尖锐的长啸,像是他耳中轰隆隆作响的嗡鸣声。

“走!”

在侍卫长的抵死阻拦下,苏农札伽试图脱离战场,往东北绕路,逃往宾塞昧求援,却听鸟啸声如影随形,始终响彻自己头顶,几乎是亦步亦趋!

札伽仰起头,赫然见头顶数丈之外的高空,有一只白鹘盘旋不去。

原以为这贼禽鸟只是路过战场,嗅到了血腥味方才盘桓停留,像草原上秃鹫等候在战场之外,期待一顿美餐。可就算是秃鹫,也没有硬生生盯着一个人跑的道理!

札伽策马跑去哪里,那只白鹘就跟去哪里,像是把他当做了猎物,在高空之中盘旋着、监视着,标记他的位置。

札伽脸色一变,惊惶无度,一边逃跑,下令身边侍卫射杀白鹘!

然而鹘鹰体态灵巧,厉叫一声,挥舞翅膀纵身向上,翻转腾挪,风驰电掣,穿行在箭矢丛中,就像穿行过暴雨,滴水不沾身。

射猎鹘鹰几乎耗去了一半的箭矢,正在分心抬头时候,身侧马踢声暴动。

百名骑兵从吕字牙旗麾下飞奔而出,直冲白鹘鹰双翼之下的王子亲队而来。

箭矢密集地射向王子马队,射鹰的弓手来不及调转弓弦,被应安所产的桑木三棱箭扎得浑身血洞,活生生串成了刺猬。

披银甲跨黑马的骑士迎面而上,百步之外,三箭离弦,三人落马。

上弦的间歇,他仰天大笑:“娇团儿!好闺女!回来!”

鹘鹰发出尖锐的啼叫,腾空改向,收拢翅膀,陨星似的朝那骑士俯冲而去,与他交臂而过。

吕迟身后,想要趁机偷袭的戎索弓手寒毛倒竖,眼睁睁看着白羽玄纹的猛禽扑面而来,浑身血液冻固在皮肉里。

铜铁似的金爪狠狠抠入眼眶!

弓手几乎被这高空重落的大鸟捅穿了脑子,手中弓脱箭落,双臂乱舞间坠下马去,发出痛彻心扉的恐惧叫喊。

骨破肉迸,血溅三尺。

娇团儿甚至没有施舍给主人一个眼神,抠出眼珠子就跑,鲜血染脏了半身羽毛,有力的翅膀掀起强风,带着血花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