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睡觉不老实。”医官道,“昨天还好好的,你看看……几个时辰的功夫伤口便崩裂了。”
秦无疾回应:“不碍事。”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血痂崩裂,但伤口愈合之前就是这样的,伤得地方太多,皮肤脆弱,稍有不慎便会流血,情况算不上严重,故而并未理睬。
这都是场面话。
究其根本,还是吕迟“疼人一回”的方式实在合他心意,那一夜魂颠梦倒,天旋地转,于是不顾上这些。
色/欲熏心,疼也是活该。
“伤在皮囊,不在筋骨,已有转好的迹象。”秦无疾穿起衣裳,与医官吩咐道,“烫伤之处力所能及,之后就不必再劳烦医官,我自己换药罢了。”
由此伊始,吕迟当真是过足了采花贼登徒子的瘾头。
他白日里严密行军,夜半三更翻墙入室,不为求财害命,只为了与人滚一个被窝睡觉,每每摸到床沿,就被那藏于闺阁的“秦小媳妇儿”拽进被子里抱得紧紧的,一丝空隙都不留。
如此又过十余日。
关朔领兵抵达代州,不曾停留,当日直出雁门关,在朔州落脚。
一行人途径善阳城。
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善阳城面貌焕然一新,田间水渠挖得整整齐齐,农田上是一望无际的春播麦,现在天气日渐热起来,碧绿已经隐隐转为金黄。
农人皮肤黝黑,大多生得瘦削,然而神色怡然,撸着麻布袖子,戴着草编笠子,井然有序做着自己的事。
关朔知道善阳是秦无疾治地,他勒马停驻片刻,遥望面前广袤农田,缓缓开口道:
“河东诸军之中,能征善战的将领数不胜数。但论起养境安民,唯有秦时安可独占鳌头。”
善阳官吏之前并未得到大军借道的消息,听说都督一行来到,赶忙去找赵阜,叫他率领着文武官员,齐齐放下手中公务出城相迎。
赵阜身穿铁片甲,腰挎漆鞘横刀,站在善阳一众官吏身前,抱拳行礼:“恭迎都督!”
赵阜如今官至郎将,在秦无疾走后接手善阳军政,诸般事务处置得井井有条。
人才如璞玉,琢磨可成才,赵阜便是如此,在恰当的时机得了恰当的历练,长进可谓是一日千里,乍一看全然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
关朔原本只打算从善阳过路,但见粮食种得好,百姓自在,吏治尤其清明,临时改了主意,打算留一些时候,明日再上朔州州府。
诸兵士下马,安置营房。
赵阜从人群中脱出身来,亲自去迎接自己的主官,放眼望去找过一圈,竟在马背上找不见到人。
他被人引路去逐云车前,还笑着问纪天星:“好气派的座驾……怎么将军上京一趟,回家还坐上马车了?”
直到秦无疾从马车下来,伤痕累累,赵阜没说完的话都噎入喉咙,愕然停在原地。
秦无疾与他打了个招呼,来不及多说,只是拍拍他肩膀,先去找关朔回话。
纪天星则留在赵阜身边,低声与他讲述前因后果。
赵阜听得怒火中烧,原本不怎么讲脏话的人,此番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劲儿骂街。
吕迟无声无息从赵阜背后扑出来,把他撞了个趔趄。
赵阜黑着脸上下打量他,以为他也在贼人手里受了委屈,又要发怒,看他生龙活虎方才有些安慰。
吕迟留在原地,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他们说话。
他跟赵阜也有段时间没见,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想得紧,与他勾肩搭背,手臂牢牢勒着他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听他痛斥那些蝇营狗苟的京城人,笑得格外欢快。
关朔看过了水渠,从田垄间走出来。
秦无疾跟在他身后,听见树下清亮的笑声,抬眼见到吕迟挂在赵阜身上,俩人亲亲热热,活像是对儿连体婴。
“你多日不回治所,有什么差事自去吩咐。”关朔的声音传来,这就是放人的意思。
秦无疾与他行礼告退,沿着被农田边踩踏扎实的黄土路,往吕迟等人的方向走过去,与赵阜说了几句话,似是不经意,伸出手,把吕迟从他身上撕下来。
崔闲余光见到这一幕,若有所思,远远看了一会儿,才随关朔一道往善阳城里走。
他们在善阳留了一夜,秦吕几人带上赵阜聊起京城见闻,还见了秦吕二人那对白鹘鹰。
娇团儿白天玩够了,夜里很乖,拢着翅膀懒懒立在吕迟鹰架上,高傲不理人。
雄鹘鹰却依旧精神,赫然张开翅膀,从鹰架飞向秦无疾手臂,扇起一阵猛风,将烛火吹得摇曳翻倒。赵阜询问白鹘的名字,秦无疾将它托在手臂上,递给它一块生肉,回答:“名叫少羿。”
原本秦无疾没想好名字,直到回河东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事。
大概行至晋州附近,有乌鸦聚集成云,整日跟随军队不退,跟的时候久了,许多人心里打鼓,觉得是个不好的兆头,甚至到了军心浮动的程度。
崔闲原本要命令射箭驱散鸦群,未等发令,却见留在队中的雄白鹘如同离弦的箭矢骤然而起,在半空划过一道雪似的白光,孤身冲入鸦群,反复九次,擒鸦九只,血溅长空,直至驱赶鸦群散尽。
自此之后,秦无疾便给它取名少羿。
名叫少羿的白鹘清冷庄严,在秦无疾手臂上立了一会儿,就回到娇团儿身边,与它依偎在一起。
赵阜从没在河东见过这样的猛禽,看的眼神放光,盛赞其神俊。几人围坐矮桌案,秉烛夜谈,直至天边翻起鱼肚白,秦无疾等人又要追随关朔继续往北走。
赵阜仍旧留守善阳。
“家里一切都不用担心,兄弟们都在这里看顾。”
吕迟在他左胸口重重锤了一拳:“等开始打仗,就把你从善阳调出来,建功立业的好事,怎么也得记你一份。”
赵阜与他对视良久,笑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