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春晖晴朗,门内好吃好喝,公文卷旁边放一把炒豆子,能吃一下午,更重要的是,身边同僚都好好喘着气儿,不再受伤了,竟一滴血都不必见。
朱宣知足了,只觉得这是神仙日子。
纪天星皱起眉头,终于忍不住抬头看朱宣:“你有病?盯着我做什么。”
朱宣现在心中正有感慨,于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我高兴。”
纪天星脸上的擦伤没养好,还吊着左胳膊,被他腻歪得不行,冷着脸默默站起身来,险些要把粮草账本拍他脸上。
所幸被石光和路申及时阻拦住了。
朱宣的好心情一点没被打搅,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吃了几颗炒豆子,还在那儿呲着大牙乐呢。
他们闹归闹,手里的活干得还算利索,一个个分担了庶务,顶头上司便得清闲。
善阳文吏抱着案卷,坐着牛车,晃晃悠悠来到应安,一方面是述职,另一方面十分关心上司的安危,匆匆忙忙过来拜见。纪天星和赵阜先过了一遍文书,梳理清楚后再上交给秦无疾,数月堆积的公务,几日时间便处理完了。
善阳人得了批复,又拜会了诸将,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回程,秦无疾便留在应安,昏天黑地睡了几日大觉,好像要把四五个月亏欠的休息一股脑补回来。
他自己补觉没什么,只是苦了吕迟。
吕迟之前伤重起不来身,硬生生躺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好透了,攒了浑身力气没处使,觉得自己能上天入地,秦无疾却不叫他往外头跑,睡觉的时候非要搂着人,说不搂就睡不着。
秦小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十足可怜,头一低,语气淡淡,活像条掉在田埂上没人捡的黄花菜。
吕迟心里觉得他乖巧,心一痒,半推半就地同意了。谁知这厮一睡就不起来了,也不叫吕迟起,压人身上千钧重,哪里是棵小黄花菜,分明是块丢河里沉底的大石头。
吕迟也不是没逃过,等秦无疾睡熟了,他就掰开腰上那截沉甸甸的胳膊,悄无声息溜出去玩,坐在树上吹风,晒太阳,哼着乡野小曲,雕他的木头小人。
结果雕了没一半,人就被逮住了。
秦无疾在树下抬头盯着他,鬓发散乱,眉头蹙深,双眼肿得有枣子大,一脸被人搅扰的不悦,轻声说自己睡不好,头疼,叫吕迟回去。
看他这不修边幅的倒霉样儿,倒不像是在说假话……吕迟方才明明看他睡得很沉,这才心安理得溜出来,谁知他短短一会儿功夫就醒了,还掀开捂得热腾腾的被窝,硬是追到这里来。
以前虽黏人,却也没这么黏过。
吕迟微微皱着眉头,低下头,看他一张憔悴的脸,心里怒骂姓秦的是个烦人精,一边骂,一边又憋屈地跳下树去。
“回。这就回。”吕迟伸手拍他侧脸,字字从牙缝里往外钻,“……就当这几个月老子欠你的。”
秦无疾低低嗯了一声,眉头仍锁着,只拉着他的手腕往屋里走,不大说话,想来还是在头疼。
如此昏昏沉沉,在房里留了四五日。
秦无疾叫人不要来打搅,于是这间屋子安静数日,几乎没有开过门。
内室挡着屏风,遮着暖帘,关了满屋子松木脂油香,还有股暖洋洋的人肉味儿。
一日太阳正盛的时候,秦无疾在吕迟身边醒来了。
秦无疾这一觉睡得很暖,梦中没有风雪,醒来之后头也不痛。他伸手就摸到身边人温暖的皮肤,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抱吕迟更紧,是个很依赖的姿势。
吕迟一直都醒着,饿得前胸贴后背,窝在被子里,顶着一头乱毛,阴恻恻盯着他:“这次睡饱了?”
秦无疾笑了,不说话,凑过去亲亲他,把头埋在他颈窝里。
吕迟烦他,又不会真的推开他,只得胡乱搓他头发撒气:“要是换别人……”
秦无疾刻意避开他残缺的耳廓,含住他颈侧的皮肉,嘴唇轻轻捻了捻:“什么别人。没有别人。”
“要换别人……我早把他脑袋捶成扁瓜。”吕迟叫他撞歪了脑袋,抬手揪他头发,“别他娘咬了。
吕迟倒不介意他留印子,只是他啃个没完也是烦人,已经不想再留新的。
吕迟拽得使劲,秦无疾却没躲,鼻腔中含混地哼出一声,有些慵懒地眯着眼睛:“……这就起来了。”说要起来,手却仍在被窝里。
“还来啊?”吕迟低声问他,语气明显躁动着。
“我不了。”秦无疾轻声回答。
吕迟忍半天没骂他,膝盖一顶,难得挺有礼貌,请教他:“那这是什么玩意儿?”
秦无疾:“……又没说不管你。”
吕迟没听懂,仰躺着,一双碧绿的眼睛静静盯着他看。很乖的。像某种收了利爪、翻着肚皮强壮而美丽的、伤痕累累的野兽。
秦无疾低头与他对视,险些失神,叫吕迟催促才动起来,顺着两人身体的方向往下挪,慢慢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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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就说要起床的人,吃了个午饭的功夫又把门关上了。直到日暮,冬眠似的俩人才从房间里钻出。
院中空旷无人。
阶下生了春草,落着几只褐羽黑花的家雀儿,看见人来,接二连三地扑起翅膀,飞入天边粉紫的晚霞当中去了。
吕迟见了什么动物都喜欢追着看,抬头盯着鸟,不慎叫破门槛拌了个趔趄,低骂一声。
说起来怪丢人的,接连打上几天仗都不会开口喊累的人物,出屋时腿都发软了,活像拖着两条汤饼走路。
秦无疾扶了他一把,云淡风轻道:“都说了不好纵欲。”
这人看似君子,实则很不是个东西,自己节欲了,浅尝辄止了,却爱引诱吕迟往情天欲海里陷,到头来还说人家不知节制。
吕小将军该爽是很爽的,叫他这么一说却挺生气,却总觉得自己吃亏了,又不知哪里吃了亏。
吕迟很是不高兴,于是没头没脑发了个火,正巧活动活动筋骨,好险把秦小将军脑袋捶成一只扁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