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灯火流转映在了眼底,崔闲眼神动了动,一时竟魄力惊人:“此事但成,便为惊世扬名之功。”
“倘若我不守?”
崔闲眼中的锐利只停留了一霎,眨眼便不见了,眉目一弯,又是和风细雨的模样:“自然使得。”
“此乃请求,又非要挟。你不答应,小续命丹我同样会给……然而军令,我同样会下。”
“原本此事与秦郎将也无甚干系。你治所在善阳,土地丰厚,又居朔州以南,想来安定得很,何必操这份心。”
“毕竟吕迟才是应安守将,阿什特王最恨得也是他。”
崔闲笑着,语气和缓。
“纵你不守,吕迟他也要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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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破的应安城中,秦无疾与甄英武见了面。
甄英武向来不大会说话,他上下打量这年轻人,到底只憋出一句:“好小子。你有本事。”
秦无疾只问公事:“大将军亲自到应安,想必蔚州那边也已发兵北上?”
“自然!”甄英武声如洪钟,一对虎目牢牢盯着秦无疾,“有你们顶在前头,去年一整年,偌大雁门关连块油皮都没擦破,兄弟们磨了大半年的刀,就等春天这一仗了!那云州叫蛮子偷去多少年,如今也该还给他主子!”
甄英武入伍前是屠户出身,不通文墨,又一根筋,最是刚强执拗,对秦无疾的认同都摆在了脸上。
“老甄我从前看不上你,也看不上那条姓吕的绿眼狗儿,谁知这几个月看过来,你俩人年纪不大,身上却有几斤硬骨头!”
“应安的事,多谢!”甄英武军务在身,未曾与他多说,只是大力拍了拍秦无疾肩膀,这就要往云州开拔。
“今天是没工夫多待,待公事了结,你我云州再相见!老子请你与吕迟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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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将戎索将领的头盔掀了,长辫子打成绳结,将人头拴在马鞍上,晴山雪踢踏一走,人头就咕噜咕噜地左右滚动。
将领一死,戎索残兵树倒猢狲散,先锋营吃不下来的人头,都被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雁门关军吞没,就像涨潮时河水汹涌奔流,随意卷走河岸边几颗碎小沙砾。
吕迟好久都没见到这么多活蹦乱跳的中原军兵了,这次出征的雁门军人人数着实不少,轻重骑兵鱼贯而出,旌旗连天,光出城就足足出了半个多时辰。
吕迟爬到城墙上,在垛口夹缝里坐着,绵绵细雨里,他远远看甄英武率领无数雁门关军出了应安城,一路往北,黑压压一片,铁蹄踏地的动静震天撼地,将惊蛰春雷盖了个严严实实。
吕迟屁股下的垛石都在跟着震动,他从军也有几年,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手指摸摸下巴,啧啧称奇:“好家伙……这得把大半个雁门关都搬空了吧?”
“这就是朔州的重要所在。”秦无疾回答他。“倘若没有朔州,雁门关军只能在勾注山上防御,难以北征。而有了朔州,事情便大不相同。”
“我突然发现……”吕迟笑起来,“我们好像是干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作者有话说】
打完了打完了,应安打完了!
吃饭!洗澡!谈恋爱!
143 春日补眠
◎以前虽黏人,却也没这么黏过。◎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沉寂, 整个河东道像是追随春雷苏醒,在电光疾驰中焕发出生机来。雁门军借道应安、蔚州军绕路六棱山,两路人马剑指云州, 杀心尽显。
朔州军没有追随大军北征。
甄英武不在雁门关, 关军精锐随他倾巢而出, 身后需要有人看家, 朔州军还是要以防御为主。
茅承望将朔州治所搬到了荣津, 为的是随时补充进攻云州的兵力, 也随时提防戎索人反扑。
代州都督府此前下达过军令,要求朔州按兵不动,韬光养晦,全心全意等待冬后这场大战。
茅承望此人忠贞, 对上面言听计从, 可令行禁止却不代表他不会愧疚。
对于应安坚壁清野、坚守数月的苦战,茅承望没帮上什么忙,心中很有些歉意。
如今他手里的兵马能动了,便毫不吝啬对秦无疾和吕迟的补偿和褒奖, 家都还没搬完呢, 便叫方贫亲自带着公文北上应安, 擢升秦无疾吕迟二人为定军中郎将, 各赐赤红色四品武官袍、金带金夸,缎十匹, 另外加封食租田共计一百五十亩。
秦吕麾下的兵卒,只要活到今天的, 不论大小尽数升了品级, 分发赏赐, 甚至有军功出类拔萃的人物, 直接从卒子升到了旅帅,破落麻衫一脱,自此穿上了从八品下的武官棉袍。
应安守军也是万万没想到,就这几日功夫,自己竟从死里逃生的残兵败将,摇身一变成了河东道的大功臣。
他们连着好几天走路都发飘,甚至分不清是否身处梦中,比起欣喜若狂,脸上出现更多的,反倒是茫然。
源源不断的新兵员从州城、善阳、马邑等地流入应安,宛若寒潭中流进了活水,渐渐恢复着生气。
在新兵员眼中,这群存活至今的应安兵当真了不得,简直就是刀枪不惧的神人。
只是这群神人看上去高深莫测,要么闭关养伤不常出门,要么不大爱说话,总愿意坐在门槛上晒太阳,一动不动,像是入了定。
春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一日比一日暖和了。
然而要让应安人彻底从那惨烈冬日中走脱出来,兴许还需要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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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安城遍地都在掘土,一半事农耕,一半筑新坟。
文官们也陆陆续续从各处调派过来,修补籍册,清查库存,交予上官逐项查验。
朱宣从前觉得处理庶务麻烦,全不如舞刀弄枪来得爽快,如今大难不死,终于觉出庶务的好来。读读账本,清清军械,催催农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搁半个多月前,偌大应安,有谁敢想这等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