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伤口清理妥当,天色已然翻起鱼肚白。吕迟帮秦无疾打下手,跟着折腾了半宿,抬头一看,耶提目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吕迟最讨厌见人哭,尤其讨厌汉子啼哭,嫌弃地蹭蹭手:“什么毛病?”
耶提目没说话,隐约的日光照在他消瘦单薄的脸庞上,面颊凹陷,憔悴得像是寿数将尽的枯木。他抹抹眼泪,跪在那高烧昏厥的中原人身边,给吕迟和秦无疾磕了三个头。
戎索人没有这样的跪拜礼。想必教给他的另有其人。
“多谢……多谢救命之恩。”
秦无疾看了耶提目一眼。“他留在这里,你天亮前离开。不许透露半个字出去。”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秦无疾蹭了蹭额头的汗,浑身血渍留不得,转身往屋里去找衣裳换。
吕迟跟他一道往屋里走,走到中途,想起地面上的血迹仍需处理,扭头去看,却见狭窄的院落里,耶提目没有起身。
他佝偻着腰,蜷缩着枯瘦的身体,凑近横躺在院中央、高烧昏厥中的中原人,将脸轻轻埋在了他的胸口。
天光未曾尽明的时分,两人朦朦胧胧的身影被一种苦涩的安宁包裹着。
吕迟不知为何多看了一会儿,他没有继续往院子里走,只是困惑地皱起眉头。
有些触动,又觉得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说】
朔州是个大大大副本!
76 秘讯
◎罢了,这样的关头,谁也不该全信谁。◎
中原探子身体强壮, 用过药几个时辰便退了热,隔日晌午彻底清醒过来。
吕迟外出去探查风声,耶提目出去做工, 他躺在草席子上, 睁眼只看到了秦无疾。
探子的眼神有些警惕。秦无疾看向他的目光同样带着审视。
秦无疾开口叫了他的戎索假名:“普苏达?”
“你是何人……?”
化名普苏达的中原人坐起身来, 余光瞥见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荧拙, 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荧拙看起来有些尴尬, 朝他挤出个笑容来。
秦无疾静静看着普苏达:“认得他?”
“是个娑纥商人。”普苏达话说得很含混, 想来并没有对秦无疾交付信任。
“荧拙叛变了。”秦无疾直截开口,“他将我们入城的消息卖给了戎索人。”
普苏达顿了顿,而后猛地盯紧荧拙的脸,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是不是早就有了贼心?”
荧拙看到秦无疾淡漠的神色, 一叠声叫着冤枉:“可别乱说!我就起了这么一回小小的心思!我前几个月一直都在云州, 之后又险些在粮道上丢了性命,到朔州的时候,你们失踪的失踪,砍头的砍头, 与我有何干系!”
秦无疾并未管他叫苦, 取出白玉令符给普苏达看过。
普苏达见过令符, 听他讲清原委, 声音从胸腔里震出,秦无疾从中听出谨慎的质疑:“关城为何到现在才派人过来?朔州……”
说到此处, 他停下话头看向荧拙。
荧拙知道在场两人都提防他,惜命的商人很配合地低下头去, 连眼神都没有放在他们二人身上, 避嫌避得很是自觉。
“能站起来么。”秦无疾打断他, 率先起身, 而后朝他伸出手去,“出去说。”
普苏达握着他的手勉强起身,二人出门后往角落里站,直到彻底遮挡了荧拙的视线。
“朔州早该同关城失去了联络。”普苏达低声道,“为何才来?”
“据我所知,关城与朔州并未彻底断绝联系。”秦无疾审视他,“消失的谍探不过半数。”
普苏达愕然,而后脸色大变:“不好。”
“是不好。”秦无疾语气亦是凝重,“我是进了朔州,才知道情势竟已紧迫至此。我们入城三日,仅见到你一个活口。”
普苏达脸色铁青:“七月初之后,只要是从朔州传递出的消息都是假的!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动了火气,伤口往外渗着血,却恍若不觉,仍同秦无疾说话,是个骨头硬的汉子。
他终于能对人讲出这些日子的经过。
“六月末,戎索人往中原送还奴隶,阿什特歇历回到朔州城,不到十日,我们发觉朔州有异动,似乎有大举出兵的迹象,便派人一路追查,谁知就在一夜之间,出活儿的兄弟们齐齐没了下落,几日之后,他们的头颅被搁在了西市木台上暴晒。”
普苏达双手攥得死紧。“这便是祸事的开端。”
“此后半个多月,戎索人在朔州待的也不安宁。朔州沦陷这些年,大多数中原人都失了心气,过得比谁都麻木,都是行尸走肉。直到前些日子,看到中原领了那么多老人回乡,许多奴隶终于……终于有了些活人的样子。”
秦无疾静静听他说话。
“他们私下里说,没准就是这段时间,朔州终于要等到王师收复,他们能拿回自己的家。”普苏达继续道,“人心躁动,城内的审查越来越严格,标记放出去三五日也得不到回信,我们再不敢妄动,潜伏数日未出,其间无人能同中原取得联络,直到州府中的眼线突然传出消息”
普苏达定定盯着秦无疾。
“说实话,就算你有长史令符,我也不敢全信你。但这消息光凭我自己带不出去,事到如今只能赌上一把。”
普苏达低沉的声音在秦无疾不远处传来:“衣颉可汗,他如今就在朔州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