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 / 1)

戎索人顿了顿,拼命摇起头来。

“还说瞎话?”吕迟眈眈盯着他,从腰间抽出弯刀来,“……不见血不老实,先留你脑袋再说!”

戎索人大惊,口中呜呜闷叫,踢蹬着要往后躲闪,却被压制着逃跑不得,眼见刀光如银迎面斩下。

他死死闭紧双眼,良久后未等来疼痛,只觉得寒气森森冻着鼻尖儿,再睁眼,冷铁在面前一寸悬而不动,刃色比月色更明。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秦无疾的声音传来,“老实交代便能活命。”

话音落下,他伸手将人口中布塞拔了出来。戎索人被吕迟这一刀吓得浑身发软,顾不得说话,先挪着屁股往后蹭出一尺去,不敢跟吕迟挨着分毫。

“咦?”吕迟仍跟个强盗似的蹲着,歪着头,突然眨眨眼睛:“我见过他。”

那日中原奴隶当街受到鞭笞虐待,这绿眼奴是主动伸手搀扶过的,中原人竟还承他的情、念他的好。这在吕迟眼中实是件稀罕事情,不免记得深刻。如今看他一身破烂衣裳,长袍敞着怀,露出一条硬楞楞的胸骨,浑身上下没有半两肉,想来也是过久了苦日子。

若真给州府里那群贵族们做事,倒也不该被亏待到这份上。

秦无疾方才制住他时便摸到了一手骨头,更觉出他不会武功,他低声问:“戎索人也做奴隶?难道是个昧勒?”

“长得不像。”吕迟问道,“姓什么?”

戎索奴隶嘴唇抖了抖,开口道:“贺鲁。”

“这就怪不得了。”吕迟抬头对秦无疾道,“是个平民姓。”

戎索人素来看重姓氏更甚于种族。

立于姓氏顶端的是阿什昆部,承袭可汗之位,能征善战,最尊贵不过。

其次便是阿什特部,部族女子世代与阿什昆部通婚,如今的衣颉可汗要管阿什特王喊一声叔父,便是这么个缘由。

更次是四个贵胄部:舍利吐利、苏农、执失与拔延。盘踞朔州的鹰头将军阿跋西便出自舍利吐利部,拥有广袤领地与数不胜数的牛羊,供养得起麾下大军的弓刀铁马,是活脱脱的大贵族。

戎索人信仰长生天,先祖将这六部称“蓝部”,取高天神眷之意,奉为贵胄。

除此之外的平民部族又叫做“苍部”,意味坚实沉默的土地。他们受蓝部统治,供养着尚武的贵族,多是世代贫穷的牧民,就算是纯血的戎索人,也有可能贩卖为奴,受人驱使。

在挣扎求生这方面,倒是与混血的昧勒也并无多少不同。若为奴为婢的狗也执意想分个高低贵贱,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你是昧勒吗?你们是是不是从南边来的……是不是你们杀的人?”那戎索奴隶声音颤抖着,“在太平巷?”

此话一出,秦无疾与吕迟两人都愣了愣。“你会汉话?”

“你们要真是从中原来的……救救他……”

戎索奴隶伸出瘦弱的手,抓住秦无疾的袍脚,汉话和戎索语胡乱叠在一起。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听说这里好藏人……我……这些天……就在附近躲着,刚才在门外、想听听你们说得是不是中原话……长生天眷顾……如果你们是从中原来的!请你们救他出城去!”

秦无疾猛地皱紧眉头:“这附近可还有人在?”

戎索奴隶惊慌摇头:“没了!再没了!只有我和他!他重伤走不得路,我知道这里能藏身……没有别人了!我保证!”

吕迟幽幽看着他:“小子。如果有一个字说谎,你脑袋就要掉下来了。”

“只要你们答应我救救他……偿还了恩情……”戎索奴隶喃喃道,“你杀吧……这条命算是值了。”

秦无疾蹲在他面前:“要我们救什么人?”

“他也是从中原来的,几个月前他们……”戎索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往上面指了指,“他们杀了许多中原来的人,逃不掉,有份名单,谁都逃不掉,我救下他,因为他之前救了我。”

他的戎索语和汉语一样生硬,说起长句子颠三倒四,想来并没有受过如何规整的教育,说到最后自己都急了,眼圈红得吓人。

“有这个……他给我的……”他双手哆嗦了一阵儿,终于想起掏进怀中,取出一截拇指粗细的石头,“不知道有没有用……求你们信我……”

深夜无人掌灯,秦无疾将石头接到手中,摸索到石底印章,知晓这是朔州密探的信物,抬起头来,转递到吕迟手中,示意他也查看。

吕迟夜视非凡,又确认了一次,朝秦无疾点点头。

信,还是不信?

秦无疾沉默半晌,终究下定决心。

“你随他去一趟,若情况属实,便把人带过来。”秦无疾沉声道,“小心行事。”

吕迟站起身来,将那瘦高的戎索奴隶攥进手里:“诶。有名字么,叫什么?”

“有名字……”奴隶低声道,“叫耶提目。”

秦无疾听懂了,耶提目在戎索语里是个常用的贱名,大抵是个无父无母的意思,许多不知来处的孩子无人教养,便以此为名,说到底也不算个名字,阿猫阿狗般的称呼罢了。

吕迟哦了一声,拎他出了门去:“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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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吕迟归来,背上趴着个人影,身后是亦步亦趋的耶提目。

待耶提目关了门,劣质草药味在院中溢散开。院里的小羊羔早就躲了半晌,嗅到草药味底下的血腥气,更压低了身子,缩在陈旧的木框堆下久久不出来。

“我白天要做工,晚上再从狗洞……偷跑出来看他。”耶提目抬手擦了把汗,声音低而沮丧,“我实在找不到药可以用……”

单春离开之前给秦无疾和吕迟留下了行李,有七成都是伤药,此刻正当用时。

秦无疾拆了皱皱巴巴的麻布,掏出针线包袱,对这样的伤见得太多:“腹中是刀伤,先缝合,否则高烧不会退。”

“看得见么?”吕迟问道,“要不我来?”

“不必。到院子里去就好。”秦无疾洗净了手,低声道,“前段时间缝过太多了,我比你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