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品上的征马押官。
升职的文书帖子一到,赵阜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回不过劲儿来,不知道该不该祝贺。
吕迟也终于明白了崔闲那句“谁说升迁是好事”是什么意思。
吕迟往日里胡说八道,但有句话是没错的:在雁门关想要往上走,最靠得住的便是军功。
然而这“征马押官”听着堂皇威风,说白了就是个养马的头头……谁家的养马官成天上战场?又从哪儿去找军功?
若无长官提拔,兴许三五年都动弹不得。
秦无疾倒是没什么反应,无波无澜受了赏,腰间系上金铜蹀躞带,翌日便去燕水口马场赴任,端坐在充斥马粪味的草棚之中,一边翻阅燕水口兵马籍册,一边静静听吕迟说卢九江的坏话。
“不是挺好的。”待他暂且安静,秦无疾方才开口,“手上有实权,好去处,日后给吕帅麾下派最好的马。”
“你会养马么。”
“不会。”
“那你得意个卵蛋。”
吕迟身上的伤未曾好全,难得老老实实坐着,过一会儿突然拉起长声儿:“但我知道有人会,而且养得不错。”
“不若请大师教教我?”
吕迟咂咂舌头:“那不能白教,要拜师的。”
秦无疾从籍册中抬起头,安静道:“我们不能互相当对方的师长,天下没有这样的礼数。”
吕迟反驳:“三个人坐在一块儿能当对方的老师,俩人怎么就不行?”
秦无疾闻言愣了愣:“……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还记得。”
“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记性好?”吕迟托着腮帮子随意道,“你教的我都记得。”
秦无疾看了他良久,突然说了声好。
“那就这样吧。”秦无疾道,“你当我的老师,我当你的老师。”
“不惦记礼法了?”
“糊弄人的东西。”秦无疾笑笑,回答,“不管它。”
此番官职变动,秦无疾手中确实有了“实权”,管着燕水口三百多匹马,四百多头驴和骡子,拢共千余畜生。
按吕迟的话来讲,人与牲畜哪有那么大区别,都是喘气儿的活物,算起来比卢九江管得个头还多。
征马押官再下一级是群头,再往下是专门伺候牲畜的马子。雁门关中人,六成是阵前之兵,四成是后勤之兵,常留后方,很少遇敌,在关中呆得年头久,地位也不大高,都是出力出汗的苦工。
他们最初看秦无疾这模样,生得新柳青松似的,都觉得他胜任不了养畜生的脏活,兴许人也不怎么靠谱。
可谁知相处一段时日,他们发现这押官并不怕脏,也不怕向人讨教,学着如何修整蹄脚、喂食铲粪,真把养马当个正经事来做了。
……更别提这和和气气的押官身边,还经常有个虎视眈眈的吕迟频繁出没。
他们谁也不敢糊弄,十天半个月功夫,竟对秦无疾这么个十七岁出头的少年人听从起来。
马棚之中最先对秦无疾言听计从的,是个新来的跛脚小马子,名叫谢元宝。
他从大沙村活着逃回了燕水口,被搬到营房里的时候,身上拢共中了四箭,腿上一箭最重,留了余疾,兴许日后等伤好了,走路都要跛脚。
路申觉得留他不住,在上战场也是当人肉垫子的结局,干脆将他送到了秦无疾这儿,虽地位不高,脏点累点,但起码能活命。
“我当时哪儿顾得求生,疼都疼死了。细细算起来,这条命是马救的。”谢元宝同秦无疾说道,“一报还一报,我愿意伺候牲口。”
他无奈地笑笑:“我是看明白了。这牲口啊,有时候比大活人还要靠谱一些。”
这话说到吕迟心坎里去了,他赞同地拍拍小孩的后背。只是力气大了些,差点给人拍马粪堆里去。
56 京城宴
◎功课学得再好,也比不得投个好胎。◎
戎索丢了个小王, 很快就坐不住了。
阿什特部亲自派了使者到雁门关喊话,反咬一口:“我们南下天海山,是来与中原和谈!”
“但雁门关设下埋伏, 强掳少主, 全无诚意!可汗与阿什特王发话, 归还小王, 否则开战!”
自北周起, 两国便在天海山下纷争不断, 几乎每年都有人命冲突,哪儿有嘴皮子一碰便要和谈的?
如今戎索派人过来放狠话,调子高到恨不得喊破九重天,不过是给关朔施压。
大齐皇帝与关朔的关系, 可不比衣颉可汗与阿什特王这对侄叔亲密无间, 倘若因为关军逮了人家阿什特部的小王招致大战,他关朔关元成头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阿什特莫曼作此安排,没期待中原人俯首听命,不过要给他的幼子续命。
歇历小王不大懂父王的苦心, 只知道自己时运不济被人拿在手里当成了把柄, 甚至会影响到父王和可汗挥师南下的战局, 悲愤欲死, 醒来便闹着要自戕,口中不停用戎索语喊着:“叫我死!阿什特部的男儿不做奴隶!”
可惜大多数关军都没听懂这小狼似的少年呜呜嗷嗷喊什么, 听懂了也装不懂,白瞎了小王这份英勇之心。
崔闲如今最要紧的任务便是看严他, 亲自把人带回都督府, 好吃好喝关在监牢里, 又调遣了神铠营将三重监院围得水泄不通。
阿什特歇历要自戕, 他便派人拿麻布裹着他手脚唇舌,不叫他有机会折腾。愤怒的小王不吃不喝,他便拿补药给他吊着命。
一来二去,歇历小王满腔悲愤都打进了棉花,甚至有点怕他了,看到崔闲就像是野兽见了猎人,忌惮地一句话都不说。
关朔与崔闲所想其实很是简单。这人是阿什特部的小王,但也仅仅是个小王,如今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先保证他活着,方才不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