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帮。”
吕迟面无表情点点头,转身要往外走。
崔闲叫住他:“等等。”
崔闲道:“你心里清楚,身边的人受委屈, 都是因为你横冲直撞, 傲慢不逊招来祸事。你若不自省, 之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谁也救不过来。”
吕迟冷笑:“怎么, 当个缩脖子的孬种就不受人欺负了?谁找我不痛快, 我就让他也不痛快,老子从小到大只会这一种活法!”
“然而你现在并非是一个人,你有下属,有师友, 他们便是牵制你的软肋。岂能人人像你铜头铁臂?”
“我没有软肋。”吕迟打断他, “你少在这儿琢磨我。”
崔闲看着面前挺拔而倔强的年轻旅帅,依稀想起三年前关城西狱里,那个浑身血污的枯瘦少年,想起他横眉立目下的踌躇和怯意。
总有人说吕迟桀骜不驯, 但当初崔闲看在眼里, 只能看出“色厉内荏”四个字来。
吕迟那双眼太过清澈, 藏不得秘密, 一眼就能望到底。
到现在也一样,并无半分长进。
崔闲在心里摇头。“你知道自己三年前为什么来雁门关, 今夜又为什么站在我面前。何必逞口舌之快。”
吕迟闻言,手痒了, 垂下眼睛左右打量, 寻思着该怎么掀了他的桌子。
崔闲察觉他的打算, 微笑着将手臂按在案上:“刚过易折, 强极则辱。为旁人让步并非坏事,与旁人有所牵绊更非坏事。”
吕迟呵呵冷笑:“你说不是坏事,那肯定就是坏事。”
崔闲点到即止,不再跟他多说。
“秦无疾的事,不用我做什么,卢九江自不会把他放在身边。别奏是个顶顶重要的位置,能做的事太多了……只有你们这些倔小孩不会用,梗着脖子显得自己多高洁。”
“君子……”崔闲低声自言。“教出的人也是宁折不弯的榆木脑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是他要升迁了。”崔闲在人后举止没那么讲究,一边说着话,一边扭过身往行李里翻东西,多少有点手脚并用的意思。
吕迟听得皱起眉头:“卢九江脑子有病,还是你在胡说八道?秦无疾惹了他,还能有这好事?”
“谁说是好事。”崔闲埋头间答话,不顾吕迟的追问,良久之后终于转过头来,放了几只小瓶在桌案上。
“升迁之礼,替我送给他。上好的金疮药,杖责之伤三日便可大好。”
吕迟俯视这几只瓶瓶罐罐,并未伸手:“下毒了?”
崔闲语如春风:“下毒了,见血封喉,可千万别用。”
吕迟撇撇嘴,将瓷瓶叮叮咣咣一股脑塞进怀里。
他倒腾着药瓶,在怀里摸到只巴掌大的物件,顿了顿,掏出金铜虎头牌丢到崔闲面前。
“那人是阿什特部的小王。这虎头牌就是从他怀里掏出来的。”吕迟低声道。
“阿什特是阿什昆之外最大的贵姓,蓝部中的蓝部。朔云两州都是那些苍部的小首领们驻守,何须劳烦这帮子人。若非大事,阿什特部不可能离开光明山,纵着如此年少的小王跑到这儿来。”
崔闲将虎头牌拿到手中端详:“猜到什么,继续说。”
吕迟不耐烦:“这有什么好猜的……恶狼馋血,老虎吃肉,若闻不到肉腥味,他们怎会往这边跑?戎索人北边打完了就来打南边,把家底往天海山下搬,等军队规整好了,就杀过雁门关去找中原皇帝的麻烦!这人活着交给你了,算是我交代周全。雁门关若留着他没用处,干脆杀了祭旗了事!”
“好歹是半个同族。”崔闲不置可否,“少年人好狠的心。”
“别闲的没事试探我。”吕迟冷声道,“老子不待见戎索,也一样讨厌中原人。”
崔闲闻言微笑:“那我们可真该感谢你的好师父,是个忠君爱国的圣人君子。”
吕迟不爱听他说起吕怀南,转身离开:“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说话阴阳怪气,做事勾心斗角。一天天的不累么?”
“兵戈之地,争强斗胜乃是本性。”崔闲盘膝坐在书案后,轻声反问道,“你不想争?”
“我只认拳头,不认背地里使绊子。”吕迟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这话三年前说过,今天同你再讲一遍别以为中原是什么神仙去处,若不是他遗愿未了,我一刻都不在这鬼地方多呆。”
他话音落下,便翻出破窗离开了。
来去任性,自然也没有赔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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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阿什特歇历状态渐好,至少性命无虞,崔闲便按原计划行事,将他带回了代州。
都督府长史突然亲赴隘口,这事瞒不住。
大沙村之战的始末,不多时传遍了雁门关东西数隘,更有许多人因此记住了燕水口旅帅吕迟。
能在敌兵倍于己的情形下生擒敌将,这绝非寻常旅帅能办到的事儿,此人当真是不得了。
“岁末时候,在关城赢了夺旗阵战的也是他?好小子,是个将领之才。”
“他武艺出众不假,却没听说脑子有多好使。只听说他手下有个卒子,早年间是个大公子哥,懂得兵法,满肚子主意,是负罪黥面才来充军,之后和吕迟混到了一处去。听说后来又傍上了校尉。”
“嗬……这读书人,就是会钻营。”
逸闻轶事,口耳相承,夸的也好酸的也好,大多是羡慕此二人的本领。
燕水口中,卢九江似是一夜之间突然转了性,一改之前态度,为二三队发下赏赐不说,更给秦无疾升了职。
帖子当着众人的面送到秦无疾屋头,叫他堂堂正正成了个品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