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坐针毡,一秒都待不下去,直接站起来给夏漪披外套。夏漪还没吃完饭,筷子都没放下,被他这么一弄,脸上的困惑快要溢出来。她确实没有胃口,可一般吃过饭,两人都会在店里坐一会儿,为什么这回走这么快?
她差不多猜到这几个女孩和小濯关系不大好,还是任儿子披上棉衣,把围巾搭在脖颈,套上了袖子。夏濯自己外衣都没穿,往手上随便一提就打算走,这时候后面的一个女孩说话了。
“你喜欢这样的吗?”她声音带着哭腔,“那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想谈恋爱?”
周围两个女生尴尬极了,立马拉住她小声解释。他头皮发麻,指尖捏紧,下意识瞥夏漪的脸色。她似乎仍没反应过来,面上残留困惑,等到后面两个女孩解释完,先头的姑娘满脸通红叫她阿姨,才缓缓意识到刚刚那两声质问的意思。
夏漪侧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情绪极度复杂,他形容不上来。从求到那一张下签,夏漪一直心情低落,甚至略显恍惚。他刚刚就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张签就让她如此在意,就像现在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句话能让她露出这幅神情。
像是百念皆灰,又仿佛忽而彻悟,她像在望刚刚山巅树梢吹散浮落的一捧雪雾。
似乎是失望,似乎是恍然。
夏漪此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慌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哪里做错,连忙拉她的手想解释可要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他本来什么都没干,话都是别人说的于是他捏着夏漪的手,半晌,只沙哑说出一句带着恳求的:“……妈,我们回家好不好?”
夏濯在学校寡言冷淡,对任何人都一个态度。没人见过他这幅模样。
一旁脸红的女孩看到他的表情,脸色慢慢变了。
夏漪注意到了。
一种巨大的难堪陡然降临,仿佛挥散不去的诅咒,森森冷气细致缠绕,要将她再拖进深不见底的泥潭。嘴唇止不住地发颤,她死死咬住下唇,指根酥麻发痛,胃里不住翻涌,刹那间回想起某个凌晨腿根滑腻的鲜血与可怕的浓白。那一刻的撕裂再度笼罩。而这一次年轻而清澈的眼睛目睹一切。那件事除了她没人知道,可这一瞬间仿佛最为不堪的脓疮阴私公之于众那个凌晨,赤身裸体、秽乱脏污的女人站在透明的浴室,她自以为只要隐瞒就无人可知,然而浴室外没有脸的人群聚集,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早已尽收眼底,真相大白。
……不能让小濯丢脸。
头脑阵阵眩晕。她紧紧掐住掌根,用最后的意志保持微笑,对一旁不敢置信望着儿子的女孩们歉意地点头,这才转身轻声提醒:“把衣服穿上,小濯。”
夏濯脸色惨白,又恳求地叫了一声:“…妈!”
他为什么就这么蠢?
夏漪此生第一次对乖巧的儿子产生厌烦,下一刻就对有这种念头的自己产生进一步的恶心,她反胃想吐,喉口涌出可怕的预兆,然而还在外面,那几双眼睛还在望着。无论如何,绝不能再让小濯丢脸。这个想法成为她唯一的支撑。
“回家吧。”她温柔地说,拿起儿子臂弯的外衣递去,等他胡乱穿上,就先一步往外去。点菜之后就结账了,不用结账是现在唯一的好事。夏濯袖子还没套好,连忙跟上去帮她推门,又想牵她的手。她极力忍耐,不着痕迹的躲开。
窃窃私语。感应铃叮叮当当。地上人影纠缠不清。玻璃是透明的。视线如影随形。
视线如影随形。
13
开学后夏濯状态奇差。
前一阵子余覃覃语焉不详,告诉他路上遇到夏濯和家长去庙里祈福,秦乐语也正好在。谭跃听完哈哈大笑,说那夏濯肯定很尴尬,谈恋爱被家长撞见了!余覃覃看着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他觉得余覃覃就是瞧不起他,和女友大吵一架,之后又和夏濯一块逃自习打球。有几个学妹在篮球场边小声讨论,话题还是夏濯,他又羡慕又妒忌:“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最后一下投篮,篮球完美划过抛物线,由掌心扣进篮筐,而后重重砸在地面。
这一记扣得格外重,球砸下后砰的一声巨响,而后触地高高反弹,正跳进他落地后的掌心。篮筐连带整个篮球架剧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谭跃吓了一跳:“我操!你怎么了?最近火气这么大?”
“…没事。”夏濯瞥一眼场外的女生,“你又想分手?”
“余覃覃她就瞧不起我!”谭跃这下也心烦了,“而且她跟朋友也不知道怎么说的,那几个女的看见我就扭头。肯定天天说我不好!”
夏濯沉默了:“……”
他有时候真不清楚这男的知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余覃覃怎么样他不知道,但谭跃确实是成天盯着身边女孩看,好像还会跟低年级和外校的女生聊骚。好歹是个不错的高中,大部分同学就算想恋爱也不会做到最后一步,晚上吃完饭偷偷在操场角落牵手就足够禁忌,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学习。像他这样满脑子异性的属实是少数。同班比他人品还烂的也就是魏明鹤了。
“你少盯一会儿学妹吧。”夏濯没忍住,把球丢给他,“她们烦你不是因为你之前背着余覃覃和她闺蜜勾搭吗?”
“我又没真干什么。”谭跃弱气下去,下课铃快响了,俩人结伴往教学楼走,“魏明鹤还嫖娼呢。说起来他上个暑假嫖到腰间盘突出你知道吗?”
夏濯冷笑:“你跟他比?他不高考直接出国,以后待的地方吸大麻合法。”
“火气大也别往我身上发啊!”谭跃受不了,“你吃枪药了?到底咋了?”
“…夏…”夏濯顿了顿,刚发出一个音节,就猛然把话吞回去,低声说,“算了,当我没说。”
他本来不就没说吗…
余覃覃说得对,夏濯真有点怪。
一个高中生,怎么能有这么重的心事啊?还跟谁都不说。他算夏濯最好的朋友了,几乎没从他嘴里听到一点自己的事。除了给他妈买吃的之类的。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你之前不说要给你妈买礼物吗?买的咋样啊?”
“还没送。”夏濯简短地说。
“那就是买了?”谭跃好奇了,“买的什么啊?”
夏濯拐进男厕,俩人并排站在洗手台洗手,洗去灰尘的手指愈发冰冷。他看一眼镜子,简直惊叹:“你是不是又长了?有一八六了吧?”
谭跃自己就很高,这边是南方,这个身高的凤毛麟角,但夏濯比他还高,一直在长,全校就没几个比他高的。他之前和几个一米五几的学妹出去玩,都看不见她们脸,后来全因为对方嫌弃他太高不了了之。也不知道夏濯以后得找个多高的。
“戒指。”夏濯低声说。
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
“戒指?”迟钝如他,这时也感到一阵微妙的怪异,“你…要送你妈戒指…?”
这话说出来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想怎么怪,越想越怪,说不出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