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遗怜渐渐也看开了。她不再执着于男婚女嫁,也不去想世人所谓的终身有靠,她对元暮江,从一开始就不是非他莫属,现在亦然。甚至,如果他有更好的选择,或者他萌生了退意,她会无条件放他一马。
感情无非就是你情我愿,强求来的团圆美满,面上看着再是无可挑剔,对况遗怜来说,终究还是差些意思。她是最不喜欢强买强卖那一套的。
所以她斟酌了片刻,仍旧平静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都是自由之身,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如今怎么也算得上飞黄腾达了,东京城富贵迷人眼,没必要为了我见罪权贵。其实说来说去,我不过盼你好罢了。”
元暮江闻言,当即睁开眼,略带气愤反问:“什么叫自由之身?你自由那是你的事,我从来也不自由,早在四年前,我就把我自己许给你了!况遗怜,你到现在还说这种话来气我!你还想挥剑斩情丝,还预备跟我一刀两断,你诚心耍我是不是!”
月亮又隔了很久才升上来,朦胧月色映在况遗怜分外冷寂的脸上,显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落寞、凄凉。
片刻恍惚间,她被元暮江眼中波涛一般的爱意惊得说不出话。
从前的从前,她只知道他有意于她,想方设法也要得到她。但她从不敢相信,他真的发自肺腑地认定了她,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不切实际的誓言,竟然也可以当真吗?
“你是不是又要说,你是从大局出发,是为了我好。况遗怜我明白告诉你,从我第一次亲你那天起,我就没有想过我的人生还会好!我不喜欢你推开我,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从头到尾,我只要你爱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够我欢喜很多天……”
说到最后,他也声嘶力竭了:“所以不要再说那种丧气话了,好吗?”
遗怜手撑地站起来,元暮江依旧挺直腰背跪在那里,她就走到他面前,轻轻揽他入怀。
跟随叹息声一起落下的,是况遗怜的眼泪,她胆子小得不得了,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长叹了好几声,她才犹豫着,对佛龛中的观音像问出口:“我佛慈悲,往后种种,凡有灾厄,就请让我和眼前之人一块儿分担吧。”
她所谓眼前人,实则是心上人。这句话不似前几句一般违心,虽说仍不够坦率,但好歹是真情流露,是肺腑之言。
元暮江憋了一晚上的气,一下就释怀了。他抓遗怜的手更紧,又将瘦削的面庞贴到她腰间,来回摩挲过后,再深埋进衣物里,去寻她身上熟悉的冷冽之气。
这晚以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多了一重可念不可说的风雨同舟。
垂花宫里,韦太后也愁坏了。你说,元暮江好好一个御前红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儿呢?
她一焦心,嘴巴里就没味儿,杨太妃亲手做了好些个小菜,她都要吃不吃的,弄得杨太妃也动了气,重重扣下盖碗道:“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累死累活做这些菜,不吃就叫奴才们倒进泔水桶里算了!”
韦太后听她抱怨,忙收敛神色,拦住小宫女不许倒菜:“你这是作甚么?我还没吃饱呢。”
杨仙芝这两日又在闹牙痛,就算有再好的酒菜,她也享受不到,于是对韦太后这种点菜不吃的行为更加恼火。韦月娥一发话,小宫女住了手,她自己却把一只青瓷汤匙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爱吃不吃!我管你们呢!”
在一块相依为命久了,韦月娥有时候也怕杨仙芝使小性,闹狠了,夜里不许她上床睡觉,身子骨冰凉也没个知冷热的人一块儿依偎着,到底得不偿失。
“唉呀,我吃还不行吗?瞧你,一把年纪还闹气,真倚老卖老,没个数了。”说着,韦月娥才狠嚼了两口供过佛的山野小菜,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不忘溜须拍马,“哎哟喂,吃来吃去,还是仙芝的手艺最好。瞧这野菜做的,跟御膳房就不是一个味儿!”
太后娘娘大概是太着急的缘故,吃菜的时候不精心,还挂了一小片碎叶在门牙上。杨太妃见了,就叫宫人们捧了熟水来漱口,她自己也起身去扶韦太后,只不过手上还是摔摔打打的:“谁叫我是烧火丫头出身呢,再不会做个饭,还得了?”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杨太妃是从膳房女官一路做上来的不假,但也绝对不是她口里那种身份低微的小宫女。韦太后一听她自谦身世,更不敢掉以轻心,胡吃海塞的,还多进了半碗饭。
饭后,奴才们把膳桌撤下去了,韦月娥就叫杨仙芝扶她到藤椅上靠一靠。她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朝政把她压得喘不过来气,浑身上下,哪儿都钻心的疼。这也就是在垂花宫,当着杨仙芝,她还好意思示弱三分,主动拉起杨仙芝的手,放到颈间最痛之处,恳求她替自己捏一捏。
杨仙芝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当皇帝的苦,她看在眼里,对韦月娥亦有三分怜惜。轻重得当地替她推拿起来,反惹得后者叫苦不迭:“轻点,轻点,一把老骨头要散架喽……”
她们俩就这样心照不宣闹腾了一会儿,韦月娥才放缓语气,提了提元暮江要娶继母为妻这事儿。
强娶后母,这种事放在一个新晋宠臣身上,怎么都是说不通的。元暮江不要脸,韦太后和她的党羽还要脸,何况后头许多事,只怕都离不了中书台,韦太后身居高位自当以身作则,怎么能任用一个忤逆不孝的败类呢。
“您没听错吧,廉访使真这样说的?我记得小元相公今年才不过二十三,怎么跟大他七岁的继母搅到一起去了?”
听杨仙芝的口气,她也揣测是况遗怜蓄意勾引。
韦太后了然地笑笑,说:“可不就是匪夷所思吗?我听元暮江说话,这档子烂事,竟还是他上赶着的。荒诞不羁,拿自己的前途不作数,现在的年轻人,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既是男方牵头,这事可就难办了,杨仙芝默了一会子才说:“那就先给他们点厉害瞧瞧。元家那小子不是口出狂言吗,您先治他一个直言犯上的罪名,连同他那个继母,一块儿扔进大牢里。生死当前,人伦大罪,吓也把他们吓死了。”
要真这样简单,韦太后也就不会愁眉苦脸一整天了。朝上正打得火热,她这边不说铲除异己,反而残害忠良,这不是自曝其短,故意给少帝党可趁之机吗。元暮江不说别的,用来震慑百官是够了,银鞍照白马,十步杀一人,真当他这个佞臣是说着好玩的吗?
有这么个人在,朝堂上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也有个忌讳,一旦连这样的人物也没有了,那么朝局就又将陷入失控的边缘。这节骨眼上,韦太后这边绝不能出差错,更不能自乱阵脚,以防有心人反将一军。
所以,就算元暮江犯了天大的罪,韦太后也只能保他,除此之外,没有第二选择。
可问题在于,怎么保呢?韦月娥再怎么说也是摄政太后,她不可能知法犯法,明知人伦罪当诛,还徇私枉法包庇元暮江。这种手段拙劣的一时护短就算成功了,也必将为以后埋下惊涛骇浪,堵不住悠悠之口,她这个名义上的副皇帝还怎么夸夸其谈法纪严肃、内政修明,还怎么统御九州、号令天下呢?
所以说,韦太后愁哇,她愁得连声叹气:“难办呐,难办。”
作者的话
鹅儿水
作者
05-19
今天真的超级开心!俺约的书封到了,之前那一版我感觉氛围感还是不对,所以重新定了一版,这个文我想这个月就把它完结掉,所以520番外就先不写了(本来是有时间写的,耽误了两天就来不及了),等完结后再补吧。书籍排版我自己已经在做了,请了我一个搞编辑的朋友帮忙看稿,至于成书,应该最快也要下个月了。完结以后,我再根据读者朋友们的需求联系印厂确定印本,唉呀,光这样想想就已经超开心了!
??七七、到此凄凉否
又延挨一阵,都三月初了,宫里还是没有正经旨意传出来。元暮江依旧时常都在文绣街住着,韦太后不发话,朝上那些人再怎么义愤填膺,也不能真拿廉访使怎么样。 佞臣这种身份,别的不说,权势还是很大的,畏惧的人也多。真正敢挑战强权的,往往是另一种强权,普通人是没这份胆气与决心的。 韦太后虽说明面上没有处置元暮江,但为了平息物议,还是变相地小惩大诫了一下。她派了元暮江南下巡盐,不是走明路收税银,而是暗地里盘一盘江浙这二十几年来的烂账,借这个名目,韦太后要修理一下京里京外的盘根错节。 这也意味着,新一轮的党争又要揭开帷幕了。 元暮江接到旨意,当晚就跟况遗怜坦白。这一去,快则一年半载,慢的话,又不知要白耽误多少光阴。他们之间总是这样,没有长相厮守,只有不定期的分别和意料之外的重逢。 遗怜最初只闲闲倚靠在元暮江怀里,听了他的话,就停下手中翻书的动作,疑惑道:“怎么这时候派你出去?你走了,京里这一大摊子,交给谁来应付呢?” 朝局上的事,元暮江其实没那么关心,他从一开始出仕就没有想过要当诤臣,明君直臣那一套大道理对他更是毫无约束。因为他不是那种空有抱负的青年人,他对当权者只有最彻底的膺服,而不具备任何赞善匡失。 他从没有幻想过海晏河清,也不在意谁登高位,他不是君子,忧国忧民的仁爱与高义在他身上也就无从谈起。若非必要,他甚至都不恋栈权位,多少人垂涎过的生杀予夺大权,在他看来,远没有况遗怜一根头发丝来得紧要。 旁人若知晓他的政治理想,一定会笑话他,一个风光不尽的权臣奸佞,最大的愿望竟然只是良人在侧,平安终老。 然而,就现在的情势来看,哪怕只是这样简单的心愿,也很难美梦成真了。 遗怜问起京里的变动,许多事元暮江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或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汴京城都会深陷在波谲云诡、险象环生的泥淖之中。党争只要一天没有定论,少帝党就算想尽办法也要发动政变,太后党更少不了会奋起反击,龙虎相争,中间还会夹杂着多…
又延挨一阵,都三月初了,宫里还是没有正经旨意传出来。元暮江依旧时常都在文绣街住着,韦太后不发话,朝上那些人再怎么义愤填膺,也不能真拿廉访使怎么样。
佞臣这种身份,别的不说,权势还是很大的,畏惧的人也多。真正敢挑战强权的,往往是另一种强权,普通人是没这份胆气与决心的。
韦太后虽说明面上没有处置元暮江,但为了平息物议,还是变相地小惩大诫了一下。她派了元暮江南下巡盐,不是走明路收税银,而是暗地里盘一盘江浙这二十几年来的烂账,借这个名目,韦太后要修理一下京里京外的盘根错节。
这也意味着,新一轮的党争又要揭开帷幕了。
元暮江接到旨意,当晚就跟况遗怜坦白。这一去,快则一年半载,慢的话,又不知要白耽误多少光阴。他们之间总是这样,没有长相厮守,只有不定期的分别和意料之外的重逢。
遗怜最初只闲闲倚靠在元暮江怀里,听了他的话,就停下手中翻书的动作,疑惑道:“怎么这时候派你出去?你走了,京里这一大摊子,交给谁来应付呢?”
朝局上的事,元暮江其实没那么关心,他从一开始出仕就没有想过要当诤臣,明君直臣那一套大道理对他更是毫无约束。因为他不是那种空有抱负的青年人,他对当权者只有最彻底的膺服,而不具备任何赞善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