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喊声震天,丫头们却都不敢搭理。昔玉一早就发了话,谁胆敢管七少爷的死活,就趁早卷铺盖滚蛋。他们成亲后,冯七这一房的下人就被淘换了个遍,现在房中服侍的,泰半都是黄昔玉从侯府里带来的陪嫁。想也知道,她们这些人对冯琦不说恨之入骨,绝对也喜欢不起来。

嚷了半晚上,最后还是远在上房的霍夫人听见动静,慌忙指了大丫鬟彩萍过来。

宅门里不光彩的一面,彩萍见的多了,做起事来也更稳妥。急忙忙赶过来,一见七郎君趴在地上痛哭,就知是七少夫人在捣鬼。要说,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又是小两口,成婚不过三年五载,现在闹得这么僵,后半辈子还有那么长,可怎么过得下去。

彩萍忧心忡忡地把冯琦从地上扶起来,等他趴好了,又才揭开小衣看伤:“唉呀,都化脓了,七郎君你且忍忍,我再多上一层药。”

冯琦疼得连话都说不出,只知道虚弱点头。

彩萍小心翼翼挑破脓包,一份精细活儿做得她满头大汗,刚想叫妹妹秀萍把金疮药递给她,就听院里吵吵嚷嚷,像是又出了事。

“姐姐,好像是太太在外头……”秀萍不无担忧道。

可不就是霍祎的大嗓门,喊打喊杀的,不知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彩萍无奈叹气,眼神示意秀萍给冯琦盖住伤处,嘱咐道:“今晚你就留在这儿,以防七少爷要喝水撒溺。太太那边我去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嗳,真不叫人省心。”

霍祎这一趟专为了找昔玉的不痛快。她们婆媳,根本从昔玉还没进门就针锋相对,这些年下来,早就积怨已深。如今冯琦这样半瘫在床上,昔玉身为妻子却不闻不问,霍夫人哪里看得过?她要不替自己儿子伸张正义,那她就不是那个护短的翰林夫人了。

彩萍掀帘出去,霍夫人正双手叉腰站在廊下,脸朝昔玉睡的那间屋子,唾沫横飞地咒骂。

“还公侯家的千金呢,我呸,什么破落户出来的野丫头!到我家里来作威作福,把我儿子害成这副鬼样!哪天把我逼急了,我非让七郎休了你不可!”

一些很不中听的话,彩萍拦也拦不住,捂嘴也捂不过来,她只能紧紧攥了霍夫人的衣角,委婉劝道:“太太,夜深了,咱们先回去,有什么事,等明儿再说。七少爷才刚眯着,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要让他先静养一晚上啊……”

霍夫人越说越起劲,嘴里不干不净,就连寿山伯爵府都捎带上了。

昔玉起先还打算忍她半刻,后来实在听不下去这些污言秽语,就打开门,把她时常养在身边那只海獒放了出去。

昔玉这只海獒本属猎犬,名唤喜鹊,体态虽娇小,牙口却锋利,在帮主人御敌时尤其凶猛,就跟老虎一样威风凛凛。

果然,霍夫人在见到喜鹊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口里的咒骂逐渐变为虚张声势:“好你个黄昔玉!竟敢放狗咬你婆母,你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不等她骂完,喜鹊就气势汹汹往她脚边扑去。“汪汪”犬吠,气势非凡,就是彩萍都被吓得连声惊叫:“太太!喜鹊可是吃生肉长大的!”

吃生肉的小狗,性情一般都不会太温顺,惹毛了连狮子老虎都敢咬,何况是人。霍夫人斗狠斗不过,转而又开始耍无赖,双手一拍大腿就是哭。

她做惯了戏,眼泪说来就来,哭久了,也有两分真心实意。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生个儿子是混账,娶个媳妇也不孝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昔玉披了衣裳走到门边,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一脸平静地听她婆婆撒泼。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羡慕霍夫人,女人活到她这个岁数,就可以没脸没皮地胡搅蛮缠了。而像她这样年轻的,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啧,真没意思。

昔玉为了让她婆婆安静下来,就主动提出说和离。

霍夫人不喜欢黄昔玉,这是肯定的,但真要说让儿子媳妇一拍两散,她却没有这个胆量。一个讨人厌的后宅妇人,她可以天天编排自己媳妇的坏话,也可以常常对媳妇鸡蛋里挑骨头,但她绝不可以在背后拱火,把儿子的姻缘搞得七零八落。

无论如何,冯家是要脸的,黄家更是如此,和离对他们这种清贵之家来说,是污点而非光耀。更别说这中间还牵扯到太后赐婚,牵扯到朝廷各方势力的拉锯,黄冯两家土崩瓦解,某种意义上就代表韦太后与勋爵人家的政治结盟宣告失败。

兹事体大,牵涉甚广,这不是冯家这样一个根基浅薄的新贵族能够承受的。

霍夫人的嘴,从昔玉说和离那一刻就紧紧闭上了。她最懂得察言观色,也最会欺软怕硬。

送走霍夫人,昔玉仍旧回床上辗转反侧。在冯家这几年,她把许多事都看得更通透,首先冯琦就第一个靠不住,他那一对蝇营狗苟的爹娘,当然也不能做指望。要想顺利和离,真正意义上脱离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她必须要自己有所行动。

也许,这回冯琦停妻再娶,就是她冲破牢笼的最佳时机。冯琦闹得越欢,黄昔玉吃的亏越多,她就越可以放开手脚为自己讨回公道。

他们不想她惊动的人,她偏要惊动;他们不想她动摇的政局,她偏要搅个昏天黑地。

她跟冯琦这事儿,非得闹大了才有人管,非得有大人物出面才足以一锤定音,不然再怎么泣血上奏,高位上那几个人也只当她是后宅妇人发失心疯,不值一提。

这也是为什么,昔玉后来会选择跟官家走到一起。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元暮江那个新房子,经过半个多月的修缮,慢慢也落定了。赶在桃李盛开之前,他静悄悄搬了进去。说静,是因为没几个人知道,就连老太太,也是听留守清平居的小丫头说闲话,才知道她那个混账孙子已经在外头建牙开府、起居八座了。

“元暮江是个人物了!”老太太骂完,又向紫檀打听,“她也搬过去了?”

时气和暖,日头高挂,紫檀心里高兴,话里话外都在帮遗怜他们遮掩:“说是没有呢。五少爷求了许久,三太太都没答应。”

哼,就知道是这样。老太太把眼一闭,又专心致志保养精神去了。

紫檀见她老人家不需要人伺候,就安静坐到廊下,指挥小丫头们晒书。

又不知过了许久,才听老太太长叹一声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这话,很难说是个甚意思。既像在说三太太和五少爷不知廉耻,又像单纯只是在感叹一门望族的败落。毕竟,家里不只是五少爷母子搬走了,还有大老爷和大太太,他们一家也早在别处置了宅院,除去年节,基本不露面了。

老太太跟老太爷呕心沥血一辈子,最后却只换来兄弟阋墙,想来,她那心里也不好受吧。

“老太太,您要宽心……”紫檀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这句毫无意义的话。

老太太也大部分时间都在无力地回应这种毫无意义:“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元暮江那间富丽堂皇的新房,况遗怜并没有一块儿住。倒不是怕别人说闲话,主要遗怜自己不愿意,她不希望自己什么时候都眼巴巴地追着元暮江,好像凡事离了他就不行似的。

他们只是互相喜欢、私定终身,又没有互相签卖身契,每时每刻如影随形,跟看犯人似的,那还是夫妻吗?况遗怜对此很瞧不上。

元暮江倒是巴不得天天厮守,可他们俩的事儿,他说了又不算。因而,乔迁最后还是变成了元暮江漫漫追妻,三天两头赖在文绣街,撵也撵不走,新房子反而成了他们贪新鲜才会去的地方。

比如这天,恰逢元暮江休沐,汴京城的花儿一夜之间全开了,他就领着遗怜登上危楼,俯瞰花月春风。年年二月凭高处,不见人家只见花,这种景象在当时的将相之家极为常见。偌大一片城池,尽数付于花海,凡人身处其间,只觉震撼又惊喜。

他们两个在一起,似乎难得有这样安闲自在的时刻。花香随着微风逼近,元暮江先一步嗅到了,就闭上眼,深呼一口气问遗怜:“嗳,你知道吗,我以前很不喜欢春天。”

遗怜鼻子不好,香味儿太浓了,她忍不住吸溜吸溜鼻子,反问道:“为什么?春天好好的,哪里得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