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1)

他问得很模糊,又因为时间久远,遗怜记得不甚清楚,于是疑惑道:“嗯?什么海棠花?”

两个人心意不相通就是这样,他耿耿于怀的,她早八百年就不放在心上。往事再难回首,再怎么追问也没有意义,霍引渔终于释怀一笑:“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

他三缄其口,遗怜自然也不会盘根问底。她抬头看天,发现元暮江下值的时候快要到了,就主动提出要留霍引渔吃饭。

这么简单的逐客令,霍引渔哪里会听不懂。他识趣地起身告辞,况遗怜送他到门口,又叫秋白拿一把新油伞出来:“雪大难行,你们主仆一路当心。”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还是很真诚的,不像以前那么公事公办。霍引渔这才发现,况遗怜好像变了许多。眉眼柔和了,说话时也不大噎堵人,看人的眼光虽还是难掩挑剔,但眼中的神采,已少了凌厉,多了平和。

就像一枝挺立多年的翠竹,却在一夕之间,突然爬满凌霄花藤一样。既让人感觉意外,仔细想想,又好像是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理中事而已。

她的这些变化,不知她那个继子在中间出了多少力。霍引渔不免萌生艳羡,他酸溜溜地问况遗怜:“元小五现在出息了,你的日子,也好受多了吧?”

读了半辈子书,出了半辈子名,最后却让一个无才无能的年轻人后来居上,霍引渔心里憋的那一口傲气,况遗怜一直都懂。所以,不管他说出什么样的挖苦话,她也不会当回事。

她已经将近三十岁了,往后的每一天,她都要为自己而活,而不要成为闲言碎语的奴隶。旁人尽管看扁她,尽管将她和元暮江的关系说得不堪入目,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日子就像穿鞋,是好是坏,脚说了才算,眼睛和嘴都没有评判权。

遗怜依旧淡笑着送客:“那就借霍衙内吉言了,元小五能一直这么出息,我也能沾光过两天安稳日子。”

“况遗怜,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霍引渔反悔道。

遗怜却属实没有跟他周旋的耐心了,只把头转向门口。大雪纷飞,也有一些落到她眼睑眉梢之上,她的话,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洒脱:“霍引渔,我真心感谢你给我送东西来。可感谢归感谢,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我的生活。我很好,元暮江很好,希望你也好。”

“此心安处是吾乡,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

她温言提醒道。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又下了半旬。雪停以后,又隔了十来天,汴京城才勉强寻得见春色。

随着时气一同变好的,还有朝局。

雪不下了,去年受灾那几个县的情况就会变好,也不会有更多的地方和百姓卷入这场政潮,天下太平了,国库也不用死命往外拨钱,剩下的银子,正好东拼西凑,把京官的欠俸补个几成。如此一来,朝里朝外总算能休养生息一阵了。

只要大臣们不作妖,韦太后一般也不会拿他们作伐子。改制一事,任重道远,风风火火闹了几个月,也不见有人再提。主要还是最上面的人革除积弊的决心不够,韦太后提改制,更多还是想淘换辅政班底,换下反对她的,任用追随她的,借此保证大权永不旁落。

至于她嘴上说的什么变祖宗之法,为国库增收,不过就是为她任人唯亲找个冠冕堂皇的遮羞布罢了。当权者信口胡言,不可听,更不可信呐。

一整个春日,大晟朝都没闹出新鲜事,唯一引人注目点的,还是冯翰林家。他那个庸庸碌碌的小儿子,真是一天也不消停。

娶了个罪奴作别宅妇,也不说安生些,生米都煮成熟饭好几年了,又要操办酒席,正式迎那外室入府。听说给的名分还不低,就比寿山伯爵府的姑娘矮一小头,算是平妻。

京中人心浮动,一日便将闲话传遍,现如今,只怕连舞乐坊的蚂蚁都晓得这些趣闻。冯翰林夫妇原来最好脸面,近几日却被臊得连门也不出,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他们也实在没话能搪塞亲家那头的穷追猛打。

冯琦办个事儿,真太离谱。裴湘就算是恢复了官小姐的名位,她的出身,跟昔玉比起来也是不够看的。做妾做外室,囫囵倒也认了,平妻却不是那么好娶的。

首先一条,“并嫡”从朝廷律法上就说不通,另则,黄昔玉再怎样大度隐忍,她也不可能放任丈夫小妾骑到她头上拉屎。寿山伯爵府要真伸出脸去给人打,那黄家也甭想在勋贵圈混了。人一辈子,说白了,不就活个脸面名声。不为这点事儿,当初黄昔玉也不会嫁进冯家。

说来说去,还是冯琦最混蛋。

他不仅对京中流言无知无觉,在裴湘那儿吃了哑巴亏,他甚至还舔着脸求到昔玉面前。要她帮着想个办法,看怎么能把裴湘留下。

昔玉惯常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这位名义上的丈夫,那天也是,她没听冯琦说几句,就叫来小丫头把人往外推。

“滚滚滚!滚呐!”

“昔玉,你听我说,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做了,裴湘她就是不点头!你只当是行行好,给我指条明路罢。我保证,我保证裴湘嫁进来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依旧是我们家名正言顺的七少夫人……”

七少夫人。还名正言顺。昔玉听到这些话就觉可笑,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冯琦到底哪来的自信,竟然会觉得一个所谓的冯家少夫人就足以使唤她去做那些下贱的事。连裴家那个女孩儿都知道不到高门大户里看人脸色,她黄昔玉,名门之后,侯府千金,她会稀罕冯琦正妻这个名号?

“冯琦,你别在我身上发梦了!你要娶平妻,除非我死了!或者我们上奏和离,到时候你想娶谁娶谁,我绝没有二话!”

就冯琦那点狗胆子,他哪敢抗旨不遵。他这个人,一生的志气全用在欺负女人上头了。从姜兰则开始,他对他生命里出现的每一个女人,就从来没想过负责到底。在他身上,从来看不到身为丈夫、儿子甚至是奸夫的道义,一遇到事,他只知道张牙舞爪发挥他男人的特权,不是试图挤压女人最后一丝效用,就是希望她们能够彻底沦为他治下的奴才。

从这一点看,姜兰则、黄昔玉,包括后来的裴湘,她们都是一样的待遇。冯琦真心怜惜过她们吗?

难说。

如果他真的为裴湘着想,他就应该清楚,放她回到本家是最好的。哪怕裴家败落了,将来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但只要裴湘毫发无损地回去,她就还是堂堂正正的官宦子弟。哪怕她入过教坊司,被玩弄过、亵渎过,但只要她自己内心坚定、不惧人言,她就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永远值得人尊重、敬佩。

一个女人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并不足以将她本人贬低,真正看低她的,是世俗的偏见,还有身边人恶意的揣度。

冯琦就是这样的人,像个伥鬼,一直贬低裴湘,说她身子不干净了,不会有好男人求娶。不是,难道有人求娶就那么光宗耀祖吗?

这件事的重点在于,裴湘不愿意给他做小,她要回去当她的千金大小姐。可冯琦非不让,他的所言所行,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在珍爱自己的女人。

再说到昔玉,冯琦做的就更过分了。他总借口夫妻不睦冷淡她、疏远她,却从来不去反思,他们少年夫妻,为什么就会走到今天这般貌合神离。行囊羞涩都无恨,难得夫妻是少年,十多岁的俏郎君和美娇娘,原本是最容易滋生爱意,最纯粹,也最不设防的夫妻人选,为何偏偏他们两个就把事情弄成如今这般覆水难收了呢?

黄昔玉有她的过错,这不假,但冯琦完全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心智低幼得令人可怜。这才是他们这段婚姻,最悲哀之处。

??七三、皎洁终无倦

冯琦闹狠了,昔玉父母就进宫去告他的刁状。 韦太后再说要弹压世家,她也不能一股脑儿把人全得罪了。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冯家理亏,冯琦这个所谓的世家公子,办的事真一点风度也没有,叫人笑掉大牙了。 这门亲事,原是杨太妃作主提的,现下出了乱子,也只好由她来平。不只是申斥两句那么简单,杨仙芝直接把冯琦召进宫去打了一顿,就像平日里教训官家那样,不过下手更重些。 冯琦深夜才被送回去,满屁股的血,气也喘不过来。霍夫人见到了,不住地喊天,当时就吓晕了过去,冯家为此又是好一阵鸡犬不宁。 丈夫伤了,昔玉是不会出面照看的。冯琦天天躺在床上鬼哭狼嚎,她听到了也当听不到,冯翰林夫妇一说要她恪尽妇责,她就搬出宫里太后太妃的原话,说冯琦自作孽不可活,死了大伙儿都清静! 这些话听在冯琦耳里,也很不是滋味。尤其昔玉用那种决裂的语气责骂他,他心里隐隐也明白过来,他们这种相看两厌的结合,应当是维系不了多久了。 有一天夜里,实在疼得受不住,丫头们听昔玉的话,对冯琦也着意怠慢,夜间起身连口水也喝不上。没办法,冯琦只能自己忍痛,一点点往床边挪,本想够一够小桌上的茶碗,奈何体力不支,连人带被,摔了个干脆。 “来人啊!来人!”他不住朝暖阁方向喊,昔玉就在那屋子里睡觉。 喊声震天,丫头们却都不敢搭理。昔玉一早就发了话,谁胆敢管七少爷的死活,就趁早卷铺盖滚蛋。他们成亲后,冯七这一房的下人就被淘换了个遍,现在房中服侍的,泰半都是黄昔玉从侯府里带来的陪嫁。想也知道,她们这些人对冯琦不说恨之入骨,绝对也喜欢不起来。 嚷了半晚上,最后还是远在上房的霍夫人听见动静,慌忙指了大丫鬟彩萍过来。 宅门里不光彩的一面,彩萍见的多了,做起事来也更稳妥。急忙忙赶过来,一见七郎君趴在地上痛哭,就知是七少夫人在捣鬼。要说,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又是小两口,成婚不过三年五载,现在闹得这么僵,后半辈子还有那么长,可怎么过得下去。 彩萍忧心忡忡地把冯琦从地上扶起来…

冯琦闹狠了,昔玉父母就进宫去告他的刁状。

韦太后再说要弹压世家,她也不能一股脑儿把人全得罪了。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冯家理亏,冯琦这个所谓的世家公子,办的事真一点风度也没有,叫人笑掉大牙了。

这门亲事,原是杨太妃作主提的,现下出了乱子,也只好由她来平。不只是申斥两句那么简单,杨仙芝直接把冯琦召进宫去打了一顿,就像平日里教训官家那样,不过下手更重些。

冯琦深夜才被送回去,满屁股的血,气也喘不过来。霍夫人见到了,不住地喊天,当时就吓晕了过去,冯家为此又是好一阵鸡犬不宁。

丈夫伤了,昔玉是不会出面照看的。冯琦天天躺在床上鬼哭狼嚎,她听到了也当听不到,冯翰林夫妇一说要她恪尽妇责,她就搬出宫里太后太妃的原话,说冯琦自作孽不可活,死了大伙儿都清静!

这些话听在冯琦耳里,也很不是滋味。尤其昔玉用那种决裂的语气责骂他,他心里隐隐也明白过来,他们这种相看两厌的结合,应当是维系不了多久了。

有一天夜里,实在疼得受不住,丫头们听昔玉的话,对冯琦也着意怠慢,夜间起身连口水也喝不上。没办法,冯琦只能自己忍痛,一点点往床边挪,本想够一够小桌上的茶碗,奈何体力不支,连人带被,摔了个干脆。

“来人啊!来人!”他不住朝暖阁方向喊,昔玉就在那屋子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