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去文绣街。去找况遗怜。”

那一个下午,元暮江都在况遗怜的床上昏睡着,连水也喂不进去。郎中来瞧了,只说是惊惧交加,五内郁结,要静养。

金水桥变故经过一天的发酵,基本已经传遍京都。元暮江的所作所为,况遗怜就算没有亲眼所见,或多或少也听人说起过。她不学儒,所以不愿意用那些君道臣职的大道理去痛骂一个费尽千辛万苦向上爬的年轻人。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认为杀戮是正确的。

无论如何,今天在金水桥上真真实实流血死亡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身为官蠹,他们或许也曾搜刮民脂、贪墨误国,甚至妄图颠覆朝纲、谋逆犯上,可再怎么样,他们应当也还是罪不至死吧?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不管有多少苦衷,元暮江肆意屠戮就是不对的。他这样做,根本就是作天孽,将来一定会遭报应。

然而,况遗怜就算什么都知道,她也来不及阻止了。或许从元暮江一只脚踏入中书台的那天起,他这一生,就注定跟正人君子无缘了。不,或许更早。

其实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不该相爱的。一份不见天日的感情,必然只会引导出两个身份迥异的“腌臜”人物,在世人眼中,况遗怜是“淫娃荡妇”,那么元暮江,理所当然就只能成长为与之相对应的“衣冠禽兽”。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元暮江的“求权之路”必然布满艰辛,必然不可见人,这是无解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元暮江才慢慢睁开眼。人还是呆呆的,醒过来就直勾勾盯着况遗怜看。

遗怜见他醒了,就叫丫头们端了饭菜进屋,他只不吃,递了茶水到嘴边,他也只是木然地摇头,连嘴也不张。

“还要再躺躺吗?”遗怜伸手探他的额头,“好像不发热了。”

“不要。”他把遗怜的手从自己身上取下来,郑重握在掌心里,“今天,我杀人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神情更是恍惚,况遗怜有些于心不忍,便把脸转到另外一边,胡乱应承道:“嗯。我都知道。”

“嗯……”元暮江也开始不知所谓的点起头来。

况遗怜猜想他是不是吓坏了,就故作洒脱说:“元暮江,如果你感到力不从心了,就停下罢。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一个寡妇,嫁不嫁娶不娶的,我早不在意了。所以你没必要为了我,为了我们这种关系铤而走险,你原本可以有一个很安闲的人生……而且你是小孩子,小孩子说的所有话都可以反悔,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真的。”

她每多说一个字,元暮江就多流一行眼泪。

“况遗怜,我不是小孩子。”他紧咬下唇,一字一顿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要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大坏蛋了?你不喜欢坏人,是不是?”

况遗怜越听他说话,就越觉得难过。她只是在想,如果他们两个就此分开,也许以后两个人就都不用这么辛苦。人生在世,谁都没有必要为了一些没有根据的爱而去挑战伦理纲常。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还有,人性善恶很难定论,你不要什么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没有觉得你是坏人,从来也没有。”

说话间,元暮江早已轻轻靠了过来。他把况遗怜拥在怀里,继续语重心长地恳求她不要放弃自己:“不要说那样的话,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对你的心,一直都是这样。不要推开我,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不知不觉,况遗怜也泪如雨下。她不知道怎样回应元暮江的热忱,这些在她曾经看来甚至有些傻气的情愫,现在也会令她方寸大乱了。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六七、嬿婉如春

金水桥风波一过,朝上罕见还平静了两天。 韦太后深谙权术,平常对待底下人就喜欢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这一回更少不了要对大臣们恩威并施。 元暮江前脚打人、杀人,她后脚就把无关紧要的人放了。又叫吏部派人下去调查,看哪些官吏家里真穷得揭不开锅了,宫里自会抚恤。当然不只是圣旨上轻飘飘两句安慰之语,韦太后是正儿八经开了内库,想让下面的人安心过个好年。 官员们之所以敢闯宫闹事,还不是因为没钱过光景,狗急跳墙,这才出此下策。韦太后只要不真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眼里只要能见到白花花的银子,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们也就忘到爪哇国去了。 前朝后宫安定,东京城里才渐渐有了年节气息。 对曹门大街上的元家来说,今年的情形,还很不一样。小辈里出了个宠臣,连带着整个家族都水涨船高,当朝新贵,少不了就有人要奉承讨好。 只不过元家的状况一向有些特殊,虽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太君坐镇中馈,下一代里却又是分了房的。这就容易让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摸不着头脑,元家三房连个能主事的女眷都没有,成箱成箱的贺礼也不能直接送到元五少爷手里,让他点灯熬油、亲自点校吧? 众人迷糊了一阵,才想起来元暮江还有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叔叔。于是乎,许多好东西就都稀里糊涂抬到了二房。李佩英那个人,大家都是知道的,见缝就钻无钱不爱,明知是外头人敬高香却拜错神,她也不拆穿,凡有奇珍异宝,尽皆来者不拒。 这些琐事,元暮江本没留心,升了官,手里的事情也多了,大娘娘不拘甚个时候又要传唤,他近来总忙得脚不沾地,实无暇顾及这些小事。 后来,还是蕉叶留了个心眼儿,提醒元暮江说依我朝律例,现任官私相授受可是大罪,问要不要把三太太请回府,现如今人情繁复,能有个人帮着料理也是好的。 这话显然是说到元暮江心坎上了,早在况遗怜离开那天,他就在心里默默发愿,将来他一定会风风光光再把人抬回元家。 只不过,未见得况遗怜肯点头罢? 她这几年在外头不说别的,至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金水桥风波一过,朝上罕见还平静了两天。

韦太后深谙权术,平常对待底下人就喜欢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这一回更少不了要对大臣们恩威并施。

元暮江前脚打人、杀人,她后脚就把无关紧要的人放了。又叫吏部派人下去调查,看哪些官吏家里真穷得揭不开锅了,宫里自会抚恤。当然不只是圣旨上轻飘飘两句安慰之语,韦太后是正儿八经开了内库,想让下面的人安心过个好年。

官员们之所以敢闯宫闹事,还不是因为没钱过光景,狗急跳墙,这才出此下策。韦太后只要不真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眼里只要能见到白花花的银子,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们也就忘到爪哇国去了。

前朝后宫安定,东京城里才渐渐有了年节气息。

对曹门大街上的元家来说,今年的情形,还很不一样。小辈里出了个宠臣,连带着整个家族都水涨船高,当朝新贵,少不了就有人要奉承讨好。

只不过元家的状况一向有些特殊,虽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太君坐镇中馈,下一代里却又是分了房的。这就容易让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摸不着头脑,元家三房连个能主事的女眷都没有,成箱成箱的贺礼也不能直接送到元五少爷手里,让他点灯熬油、亲自点校吧?

众人迷糊了一阵,才想起来元暮江还有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叔叔。于是乎,许多好东西就都稀里糊涂抬到了二房。李佩英那个人,大家都是知道的,见缝就钻无钱不爱,明知是外头人敬高香却拜错神,她也不拆穿,凡有奇珍异宝,尽皆来者不拒。

这些琐事,元暮江本没留心,升了官,手里的事情也多了,大娘娘不拘甚个时候又要传唤,他近来总忙得脚不沾地,实无暇顾及这些小事。

后来,还是蕉叶留了个心眼儿,提醒元暮江说依我朝律例,现任官私相授受可是大罪,问要不要把三太太请回府,现如今人情繁复,能有个人帮着料理也是好的。

这话显然是说到元暮江心坎上了,早在况遗怜离开那天,他就在心里默默发愿,将来他一定会风风光光再把人抬回元家。

只不过,未见得况遗怜肯点头罢?

她这几年在外头不说别的,至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大家族那一套礼法规矩,更少了婆媳妯娌之间推诿扯皮,家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没有人能够要求她、掣肘她,她也不必在一方小天地里苦苦经营。

回来元家,不就等于再一次画地为牢么?

这不是元暮江想看到的,他自己也是深受族规家法束缚的人,他不想让况遗怜再度饱尝这种似曾相识的痛苦。

在他看来,况遗怜就该是随心所欲的。不管他们之间最后如何,哪怕最后,她真的成了他的妻,他也不会逼迫她将世俗镣铐戴在身上。不然,他跟他那位吃人不吐骨头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尽管许多时候,他都希望况遗怜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陪着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红袖添香的快活。然而,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发自内心地爱她,尽量不那么自私,尽量虚怀若谷一些。

虽不打算去文绣街接人,但元暮江还是坦然地向老太太提起了况遗怜。

“今儿早上,大娘娘特赏了孙儿几间房,就在熏风门外。孙儿想着,老太太正是享福的年纪,就不便替孙儿操持乔迁事宜,孙儿只好另请高明了。”

他说得含蓄,但老太太人精似的,不至于听不懂。所谓“另请高明”,不就是指的况遗怜吗?

老太太看着魁梧健硕的小孙子,心里说不出是个甚样的感受。元暮江黑了,也瘦了,眼神也坚毅许多,再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侮的毛头小子了。

身为尊长,孙辈里出了个成器的,老太太没法不高兴。可与此同时,她又不自觉地就会想起流落在外的况遗怜,是她将一个混球带到了如今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位,她一定很得意罢?一个女人,恬不知耻地瓜葛着两代人,陪了老子陪儿子,也不嫌恶心。

这样想着,老太太已忍不住要对元暮江露出嫌恶:“随你们的便吧。今时今日,我再说个什么,你也不会听,也不会迷途知返……我还说什么呢?不过随你们闹去……”

官做久了,元暮江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他明知老太太不看好他和况遗怜,也没有过多表现,只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鼻翼,表示轻蔑和不赞同。

祖孙俩沉默着又坐了半盏茶,元暮江借口还有公务,就要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