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况遗怜心里有气不愿理人,霍引渔也不多话,左不过他们的亲事是过了明路的,鳏夫寡妇,名声早臭出了几条街,也不怕外头人编排。大不了就像谣传况遗怜和元暮江那样,把他们也说成是无媒苟合、自甘下贱,一盆脏水在不同的人头上泼来泼去,常有的事儿,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闲闲站了会儿,霍引渔有些腿酸,就近找了个席子跪坐下来。况遗怜就在他对面儿,一丝不苟地看账,一时点校,一时勾对,遇到疑难的地方还会苦苦思索。这种时候的她,要比白日里美得更庸俗一些,不那么宝相庄严了,更多了些家长里短的味道。
霍引渔心下一动,温言道:“迁居这么大的事,提前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这么晚还提心吊胆。”
遗怜恶心得皱眉:“说不说又怎样呢?哦,我提前跟你说了,你是会帮我找房子谈价钱,还是会帮我请劳力搬箱子,你什么都不闻不问,就别来我这儿说风凉话!”
“你说都不跟我说,怎么就知道我来或是不来,你这分明就是,不信任我呀。我们是未婚夫妻,你怎么能不信任我呢?”
他振振有词,遗怜也有的是话顶他:“你也好意思说信任?你信任我了吗?阿罗被烫伤那回,你是怎么想我的?我多说了两句晏乡宁的死,过后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事到如今,你反而张口闭口信任托付,根本没有的东西,一遍遍提,有意思吗?我要不是晌午饭吃得少,你信不信我直接吐你怀里!”
不见面的时候,觉得也没什么,真正在一起了,似乎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她再怎样疾言厉色地说个什么,他也不会放在心上。默了会儿,霍引渔轻轻拉起况遗怜的手,真诚地向她致意:“前些日子,是我不好,但我这个人一贯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遗怜下意识地挣开手,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刻薄话:“你用不着同我三天好,两天不好,说是定了亲,要悔婚也容易,我不是沽名钓誉的人,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霍引渔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在他看来,他只不过短暂地“冷遇”了况遗怜一下,人之常情罢了,有什么好值得拿出来说的。还拿退婚作为威胁,就更没道理了,他犹自不信,还是觉得况遗怜在说气话。
“一点小事,哪里值得你动这样大的气?遗怜,我很在意跟你的婚约,请你不要拿它开玩笑,好吗?”
说到这儿,况遗怜也笑了,毫不掩饰讥讽的冷笑:“你在意我?霍引渔,你说这样的话,骗骗我也就算了,最后别把自己也给骗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霍引渔看来,他当然是喜欢况遗怜的,他的喜欢,在他那里完全是深思熟虑。他已经习惯了在青睐一个女人之前,先判断她能不能成为一名很好的母亲,因为阿罗对母亲的需要远远高出他对妻子的需要。他娶老婆,从来都不是情之所至,而是一板一眼的按图索骥。
但对况遗怜,他自认除开种种思量过后的“合适”以外,还是有丝丝缕缕别样的感受盘拢在心间的。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很多时候,他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宣之于口。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是我霍引渔的未婚妻,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他问。
况遗怜很清楚,他们之间,其实并不适合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霍引渔对她,或许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感,但远说不上深刻,她对他的态度,相比之下,甚至还要随便。他们现在还做不好夫妻,这是显而易见的。
“霍仲明,我直说了吧,服侍阿罗的那个玉书,是你什么人?如果我们成亲,婚后也一定绕不开要谈到这个人。”遗怜最终还是决定直来直去,尽快商讨出一个结果。
况遗怜既然问出这话,那就是已经对玉书作了简单的了解。霍引渔对这个女人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她是晏乡宁的心腹。陪房丫鬟,默认是可以做妾的,所以,可能晏乡宁身怀有孕那几个月,她也曾到床上服侍过,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霍引渔哪还记得清楚。
对于遗怜的问话,他就答得很支吾:“一个丫头而已,你不喜欢她在近前服侍,重新指一份差事给她不就行了,何至于费这么多口舌?”
曾经肌肤相亲过的女人,男人说忘也就忘了,这衬得女人在中间是何其的可悲、可叹。也许是早有答案的缘故,况遗怜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霍引渔对待玉书的方式,就跟他某些时候对待遗怜如出一辙。他从来也没看得起她们,在他眼里,她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中间唯一的区别,无外乎玉书才芝麻大点儿,而她踩了狗屎运,还有西瓜那么大。
霍引渔被丫头们联手推出了门,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想明白,况遗怜为什么要突兀地提起玉书。他们之间的事,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有什么关系呢?是,就算他曾经年少无知地跟玉书发生过什么,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多久以前了,他都没有念念不忘,况遗怜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
他想不通,抬头望天,天意亦不通,只好苦笑着朝屋内挥手,怀揣着一肚子疑问离开。
作者的话
鹅儿水
作者
01-04
遗怜日记:气死了,遇到黑中介就算了,老公还不是人!
??五四、京华倦客
冯琦的婚宴,况遗怜并没有出席,只叫人带了礼去。 这两天况文轩也搬过来跟遗怜一起住了,他多少也有一点像况宗实,喜欢结交权贵,听说遗怜不去冯家吃喜酒,当即就在饭桌上盘问起来:“说起来,咱们现如今跟冯家也算得上正经亲戚了,姑爷的外甥接亲,咱们家不去人,多不好看。” 遗怜这两日的胃口不大好,一听她大哥嘟囔,更是连筷子都不想提了:“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就去呗。去了就说你是霍引渔的大舅哥,冯家会高看你的。” 想也知道,冯家怎么会把乡下穷亲戚放在眼里,况文轩听他妹妹这样冷嘲热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赌气说:“二妹妹如今当真是贵人了,说话做事这样厉害。” “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遗怜没理她哥哥的火气,转而夹起一箸小菜,放到况文轩碗里。 亲兄妹之间,说话还是要随意许多,况文轩复而嬉皮笑脸起来:“有甚个事为难的?” “等冯家的事过了,我就想找个日子,到霍家去退婚。”况遗怜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况文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筷头上原本稳稳夹着一片鹌鹑馉饳儿,现也滴溜溜滚到地上,他弯腰去捡,反而把头磕到了桌角上。疼痛令他回过神来,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昏头了是吧?一个寡妇,再嫁能找到累世清贵的霍家,你还想怎样?万事俱备了,你要退婚,别说我不答应,家里父亲母亲也绝不可能许你胡来!” 遗怜拿定了主意,就不打算回头,喝了一小碗儿汤之后才说:“阿爹阿娘那头,我自己写信跟他们说,用不着哥哥。你只需要陪我去霍家,以长辈的身份商议退婚事宜,这就够了。” 从小一块长大的两兄妹,彼此的性情自然是极为熟悉,况遗怜从小就是个倔驴,这不假,但她一般倔也有倔的缘由,绝不会无事生非。况文轩收敛心神,继续追问:“到底因为什么?啊?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婚期一到,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上花轿!” 遗怜坦然地对上她哥哥的目光,诛心之语随口就来:“送人上花轿,你当然是行家里手…
冯琦的婚宴,况遗怜并没有出席,只叫人带了礼去。
这两天况文轩也搬过来跟遗怜一起住了,他多少也有一点像况宗实,喜欢结交权贵,听说遗怜不去冯家吃喜酒,当即就在饭桌上盘问起来:“说起来,咱们现如今跟冯家也算得上正经亲戚了,姑爷的外甥接亲,咱们家不去人,多不好看。”
遗怜这两日的胃口不大好,一听她大哥嘟囔,更是连筷子都不想提了:“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就去呗。去了就说你是霍引渔的大舅哥,冯家会高看你的。”
想也知道,冯家怎么会把乡下穷亲戚放在眼里,况文轩听他妹妹这样冷嘲热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赌气说:“二妹妹如今当真是贵人了,说话做事这样厉害。”
“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遗怜没理她哥哥的火气,转而夹起一箸小菜,放到况文轩碗里。
亲兄妹之间,说话还是要随意许多,况文轩复而嬉皮笑脸起来:“有甚个事为难的?”
“等冯家的事过了,我就想找个日子,到霍家去退婚。”况遗怜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况文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筷头上原本稳稳夹着一片鹌鹑馉饳儿,现也滴溜溜滚到地上,他弯腰去捡,反而把头磕到了桌角上。疼痛令他回过神来,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昏头了是吧?一个寡妇,再嫁能找到累世清贵的霍家,你还想怎样?万事俱备了,你要退婚,别说我不答应,家里父亲母亲也绝不可能许你胡来!”
遗怜拿定了主意,就不打算回头,喝了一小碗儿汤之后才说:“阿爹阿娘那头,我自己写信跟他们说,用不着哥哥。你只需要陪我去霍家,以长辈的身份商议退婚事宜,这就够了。”
从小一块长大的两兄妹,彼此的性情自然是极为熟悉,况遗怜从小就是个倔驴,这不假,但她一般倔也有倔的缘由,绝不会无事生非。况文轩收敛心神,继续追问:“到底因为什么?啊?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婚期一到,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上花轿!”
遗怜坦然地对上她哥哥的目光,诛心之语随口就来:“送人上花轿,你当然是行家里手,我之所以会有今天,不就是你跟阿爹阿娘,绑我绑得好吗?要绑尽管绑,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这些?”
“况遗怜,你别犯浑行不行!”况文轩站起来,绕着饭桌兜圈子,“你要退婚,我不过多问两句缘故,这也有错?是,元家这个火坑,是我跟父亲母亲推你下的,这些年,你在汴京过得苦,我们在汝州亦是追悔莫及!现好容易碰见个霍家,家财兴旺,姑爷又一表人才,你怎么又出尔反尔?到底为什么,你说句话行不行!”
遗怜还正襟危坐,一时也被她哥哥问得不知从何说起,只因这门亲事她不赞成的地方,在别人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她不喜欢教养别人生的小孩,阿罗尽管很乖巧讨喜,但她就是厌烦给人家当继母,每天嘘寒问暖,换来的,不过丈夫一句不咸不淡的“辛苦了”。她更厌恶霍引渔的后宅,身份不明的通房小妾,嫁进去,然后每天都在那里呕心沥血地智斗姨娘庶子。
无可否认,这就是京中大多数妇人都在过且乐在其中的日子,如果没有玉书,或许况遗怜稀里糊涂也就随波逐流了。她以前总把嫁人视作一种绝处逢生的出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这根本行不通,元家也好,霍家也好,改嫁也好,守寡也好,都只是从旧牢笼换到新的,女人的一生,仍然还是在鸡毛蒜皮中将年华虚度。
这些话,况遗怜无法对人讲,一旦说出来,世人一定会将她断定为疯子。况文轩不会懂,况宗实和蒋忆琼更不可能懂,他们只知道霍家是不可多得的好姻缘,他们只想况遗怜舍己为人地嫁过去,好方便一大家子人从中牟利。
况宗实还想升官,汝州待够了,他也想弄个京官做。蒋忆琼嘴里常说不许旁人打女儿的主意,可当遗怜对她说起嫁进霍家的艰难,她又在中间和稀泥,从不敢对霍引渔挑三拣四。况文轩和陈珞就更不必提了,遗怜嫁得好,他们的孩子也能跟着沾光,这样浅薄的私心,谁看不出来呢。
那天从早到晚,况文轩都追在遗怜屁股后头问,为什么一定要退婚。他要她请了霍引渔出来私下商量,把不满意的地方摆到台面上说,他甚至答应遗怜,如果她不好意思开口,他可以帮忙斡旋。他好话说尽,但就是不肯答应退婚,他说姻缘就是后宅女人的一辈子,做决定之前一定要三思而行,不能武断。不要因为一时之气,而将富贵光鲜的后半生尽数葬送……
他叽叽喳喳说了很多,遗怜都没怎么理会,她依旧我行我素,坚持要退婚。
况文轩逼得没办法了,就拿话呛遗怜,他也跟外头那些烂舌根的人一样,无情地将他亲妹妹指为淫妇:“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元家那小子,是不是?你们到什么地步了?有过肌肤之亲没有?别到时候再弄出个孩子来,姑姑舅舅的分不清,那才好笑呢!”
这种对于她清白的指控,遗怜渐渐也不放心上了,人谁不是两片唇,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只不过,同样的话从况文轩嘴里说出来,还是难免更令人灰心。
“大哥哥,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亲妹妹,就请嘴下留情,不要说那样下流的话。那种污言秽语,在你看来是羞辱,于我不过无稽犬吠。我是你妹妹,是父亲母亲的女儿,是况家走出来的人,但我最终,只是我自己。我的将来,你们已经替我做过一回主了,这一次,就换我自己来,行吗?就当我求你了,大哥哥,你只当是可怜可怜我吧。”
深秋的午后总是一晃而过,夕阳余晖洒在况遗怜平静的面庞上,衬得她犹如神祇般庄严肃穆。况文轩这才明白,她真的下定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