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暮江叹了一口气,决定采用迂回战术:“母亲慈爱,我无以为报,恰好前两日冯七郎过府,带来一盆棣棠,煞是好看,就请秋白姐姐代我呈上,若能博母亲一笑,也是这花的无上功德。”
说着,蕉叶不知从哪搬来一盆乱蕊压枝、绿罗摇曳的黄榆梅,笑嘻嘻摆到秋白面前,说:“要说这花,倒也有些来头,冯七郎君的亲事定了,宫里娘娘拣最好的赏。七爷心里有我们爷,送了来,我们爷心里有三太太,又送了去,虽是借花献佛,也是我们爷的一片孝心。劳烦姐姐在三太太面前,多少替我们爷美言几句,就是上回我和云松不恭敬,惹太太生了气,也尽消了吧。”
一个家里,两个地位最高的人闹别扭,怎么也瞒不过底下这群火眼金睛似的奴仆。他们只是搞不清楚,到底是五少爷得罪了三太太,还是三太太做了什么事,惹得五少爷怀恨在心。
秋白看那花朵跟金钱团簇似的,倒也热闹,便作主收下,抱回了遗怜房中。
不管近些日子,三太太正跟五少爷怄什么闲气,料想见了这绿树形绮的花儿啊草的,也就放下成见,和好如初了。
??二八、春草梦
冯七郎的亲事定了,当然不是跟姜兰则。 桐花宴那天,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终究还是食言。 婚讯是一早从宫里传出来的,太妃娘娘亲口赐婚,她也是从小抚育官家成人的大功臣了,想要给小辈说一门亲,就是大娘娘也没有二话。宫人们交口称赞,小黄门又到冯家传旨,没多久,就嚷嚷得人尽皆知。 孙夫人知道得还要早些,这些天,她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冯家,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这回的事儿,不是没想过吃败仗,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败涂地。冯翰林夫妇确实好手段,上达天听,连太妃懿旨都求得下来,姜家人微言轻,除了认输,还能怎么办? 好在事情还算隐晦,冯琦在家里就算哭闹了许多日子,也没有把兰则的名讳捅出来。年轻姑娘只要名声还在,就不怕没有好人家求娶。孙惠安派人往兰则房里传话,也是说,请四姑娘保重身子,别伤心过了头。 其实兰则倒不怎么伤心,只有淡淡一层意料之中的怅然。冯琦靠不住,她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堪大用。桐花暗澹那天,他曾指天誓日说,不出两日,必携聘礼登门。他还说,若父母不允,他便以死相求。 可他真的求了吗?还是说,贺家那位郡主,他根本就是欢天喜地要娶回家。是了,宣平侯和庆阳郡主的女儿,这样高贵的出身,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娶回家呢? 所以,也不能怪冯琦什么,他没错。 兰则坐在窗边,认认真真绣着嫁妆,眼泪忽然间落了下来,她拼命用手去擦,反而濡湿了衣袖。 贴身丫鬟玉秀在一旁捧着绢子,急得团团转:“姑娘!我的好姑娘!您快别哭了。” 还是有一点不甘心,就这么败下阵来,抑或,根本连跟贺小郡主一决高下的资格都没有。她们之间的差别,似乎从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人与人之间高大与渺小的鸿沟,令兰则感到无比痛苦。 好像,她命中注定就该输掉这场博弈似的。 姜兰则内心的悲鸣,根本止也止不住。 刘姨娘晚饭后才过来。那时兰则已经平复许多,趴在母亲膝上,她忽而问:“姨娘,您是特意赶来看我的吗?” 冯家的事,刘锦素知道的不多,只…
冯七郎的亲事定了,当然不是跟姜兰则。
桐花宴那天,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终究还是食言。
婚讯是一早从宫里传出来的,太妃娘娘亲口赐婚,她也是从小抚育官家成人的大功臣了,想要给小辈说一门亲,就是大娘娘也没有二话。宫人们交口称赞,小黄门又到冯家传旨,没多久,就嚷嚷得人尽皆知。
孙夫人知道得还要早些,这些天,她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冯家,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这回的事儿,不是没想过吃败仗,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败涂地。冯翰林夫妇确实好手段,上达天听,连太妃懿旨都求得下来,姜家人微言轻,除了认输,还能怎么办?
好在事情还算隐晦,冯琦在家里就算哭闹了许多日子,也没有把兰则的名讳捅出来。年轻姑娘只要名声还在,就不怕没有好人家求娶。孙惠安派人往兰则房里传话,也是说,请四姑娘保重身子,别伤心过了头。
其实兰则倒不怎么伤心,只有淡淡一层意料之中的怅然。冯琦靠不住,她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堪大用。桐花暗澹那天,他曾指天誓日说,不出两日,必携聘礼登门。他还说,若父母不允,他便以死相求。
可他真的求了吗?还是说,贺家那位郡主,他根本就是欢天喜地要娶回家。是了,宣平侯和庆阳郡主的女儿,这样高贵的出身,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娶回家呢?
所以,也不能怪冯琦什么,他没错。
兰则坐在窗边,认认真真绣着嫁妆,眼泪忽然间落了下来,她拼命用手去擦,反而濡湿了衣袖。
贴身丫鬟玉秀在一旁捧着绢子,急得团团转:“姑娘!我的好姑娘!您快别哭了。”
还是有一点不甘心,就这么败下阵来,抑或,根本连跟贺小郡主一决高下的资格都没有。她们之间的差别,似乎从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人与人之间高大与渺小的鸿沟,令兰则感到无比痛苦。
好像,她命中注定就该输掉这场博弈似的。
姜兰则内心的悲鸣,根本止也止不住。
刘姨娘晚饭后才过来。那时兰则已经平复许多,趴在母亲膝上,她忽而问:“姨娘,您是特意赶来看我的吗?”
冯家的事,刘锦素知道的不多,只听说冯琦定了亲,料想到女儿会失望,她便把话岔开,说:“这两日梳头没用油吗,怎么头发摸起来毛燥燥的?”
奇怪,刘姨娘原来看中元暮江,总在自己跟前提元家五少爷多么多么孝顺老实,这一阵子,怎么也不见她唠叨?
“阿娘,您怎么不问我元暮江的事了?”兰则抬起头,整个人却往刘姨娘怀里躲。她对她生母,多数时候,还是很依恋的。
元家分了家,刘姨娘不知从哪听说了,心里对况遗怜母子的热衷,就淡了许多。谁不知道元家如今是靠二房支撑,原一块住着,彼此间还有个照应,凭元振业在官场上的名望,元暮江保不齐也能中个举人,再捐个官儿做。这猛一下分了家,只怕前途堪忧了呀。
刘素锦没把实话说出来,只是一下下轻抚着兰则的发鬓,笑道:“你原来不是不中意他吗?何况太太也不喜欢,我总提三太太母子,没得触霉头。”
“其实我都知道的,阿娘。”兰则因为大哭过,声音总有些喑哑,闷闷的,听着像是含了块糖果子在嘴里。
“元家分家了,元暮江被他那些叔伯兄弟撵了出去,他的身价,要比初见时还低。听人说,他们家老太太病了以后,家里已经乱得不成体统,连夺妇人嫁妆这样的事都有。元暮江那个继母,平时看着和蔼可亲,逼急了,亦是刀剑相向……所以,元家在阿娘眼里,已经不是良配了,对不对?”
刘锦素这个人,一辈子做了人家的小老婆,受了不知多少气。婆婆的刁难,丈夫的花心,另还有,主母的威压,她不知疲倦,一年年熬过来,无非就是女儿还小,还没嫁娶繁衍。她发自内心希望兰则嫁得好,门第不一定要多高,但夫君一定要会疼人,家里人口最好简单些,进门就是当家太太,不用事事看人脸色。
元家这么一闹,元暮江的身价随之大跌,早就跟好归宿不沾边了。试问,这满天下做父母的,谁愿意把女儿嫁出去吃苦?所谓糟糠之妻,听起来光风霁月,背地里的苦楚与艰辛,又有几个人能够切身体会?
“元家五郎,要说也是可惜了,模样生得那样周正,性子也稳妥,除了含蓄内敛些,真挑不出一丝错来。怎么你们就这样没缘分,就那么合不来呢?”
刘素锦从绣篓子里捡了只鞋底,一针接一针纳起来。她自认答得天衣无缝,既吹捧了元暮江,表明自己还跟先前一样看好这个年轻人,又委婉地把两家议亲不顺的结局归咎成少年男女心意不通。她满心以为,兰则会很赞同她的话。
谁知兰则却松开手,一脸促狭的笑:“那如果我说,我现在愿意了。我看上元暮江了,非他不嫁,阿娘会帮我去跟太太说吗?”
刘姨娘起先并不把这种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手上扎针的动作不停,说:“你不要拿我开涮。一个小女孩子,成日里三心二意,传出去像什么话?桐花宴上,你不是才见了冯七,还同他作定白头之约,怎么今日又反悔了?”
兰则不意母亲竟知道她和冯琦的故事,一时间气短,便有些说不出话。
刘姨娘反而越说越底气十足:“原是太太纵着你,许多事,我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怪我见钱眼开,心里总存着侥幸,天真地以为冯翰林两口子会因为疼爱冯七就成全你们的亲事,现在看来,当初我就应该两耳刮子打醒你才是!也省了冯家那小子失信于人,你好端端一个闺阁在室女,才情样貌处处拔尖,却要为他痛哭流涕!十月怀胎,你才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你当我不心疼?”
母亲的话里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担忧、宽慰、气愤、懊恼……人生在世,其实最难回报的,还是父母恩情。
兰则倚靠在母亲肩头,忽然就不像最初得知冯琦另娶她人时那般恼羞成怒了,她说:“还是阿娘待我好。”
刘姨娘听到这话也笑,尽管还是数落居多:“没心肝的小东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你是我刘素锦的女儿,容貌又好,又知情识趣,怎么还会愁嫁!我素日说你沉不住气,你只同我犟嘴……”
母亲和女儿之间的感情,很多时候都很奇特,明明互相都很在意,又时不时地就想跟对方唱反调。兰则一听她母亲聒噪,又另换了一副不耐烦的语气喊道:“姨娘!”意思叫刘姨娘别再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刘姨娘也识趣地闭上嘴。
没过几日,冯家跟贺家的亲事就在汴京传开来。翰林夫人得了个好媳妇,这一阵子都是眉开眼笑。只等她进宫给杨太妃磕头谢过恩,就在自家的荷花坞里设下三日三夜流水宴,遍请京中王公贵胄。既是为了给冯琦的亲事造势,也有意做给贺家看,表示冯家对未过门小郡主的亲厚与看重。
霍祎那个人,况遗怜见过几次,知她是个做了三分事也要宣扬到十分的人,便不把这些虚张声势放在心上。冯家给三房下帖,原就是应个景儿,左不过李佩英爱凑热闹,就让她全权代表元家去好了。另外,大闹蔷薇苑以后,元家几个妯娌见了面连声万福都没有,也没必要做个什么都成群结队的装和谐。
既然早就撕破脸皮,那就破罐子破摔,干脆不要脸算了。
遗怜这头刚给冯家去信,推说元暮江要读书,她身上也不好,就不过去了。那头又急三火四派了个老妈妈过来,进门一跪,趴在况遗怜脚边就开始哭天抹泪,说:“我们夫人说了,请三太太务必赏光,带上五少爷,到我们家去一趟。我们家七少爷身上不好,几日水米未进,怕是不成了……夫人说,七少爷同元五少爷走得近,说得上话,无论如何,请三太太领五少爷一同劝劝我们少爷,好歹让他先平平顺顺迎了小郡主过门,再说后话也不迟。”
喔,遗怜这才想起来,冯七跟姜家行四那个姑娘,先还情投意合来着。难怪元暮江这两天总派人去冯家探听消息,想是冯琦正为了亲事跟翰林夫妇置气,要死要活地闹呢。
老妈妈见元家三太太一动不动,以为她还要推辞,欲挽了袖子大哭。遗怜却伸手打断她,说:“我随你走一趟就是。”
因是冯家派人来接,就用的马车,元暮江也在左手边坐着,只不说话。况遗怜提早吩咐人给他备了马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没骑。总之,她看他就不大安乐,索性阖眼靠在车壁上,连个眼神也不给。
车内静得可怕,衬得街市上的叫卖声越发清晰。元暮江听见有卖大饼的,就喊车夫停下:“我记得母亲刚来家里时,曾夸过朱雀街口有一家猪胰胡饼做得好,我去买来!”
“卖大饼的今天死了,没来。”遗怜侧过身去,微微掀起轿帘看了看,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