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元怡见遗怜是这个态度,胆子便更大些,小跑出来,双手长伸,撒娇道:“婶婶,抱。”

遗怜看着面前这个同她关系十分亲近的小女孩子,已不能将适才那番冷硬心肠维持到底。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小元怡揽进怀里。李佩英在这时见缝插针道:“这孩子就是跟三妹妹亲,闹了我好几日,都是吵着要见妹妹。”

这话真假难辨,遗怜没往心里去,但还是弯下腰去,单手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元怡高兴得在她婶婶脸上香了一口。这孩子被一对财迷父母养得人小鬼大,还会趴在遗怜耳朵边上说悄悄话:“这么晚,三婶婶为什么到我家里来?”

对于这个问题,况遗怜在心里笑骂,还不是因为你爹妈往死里欺负人。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戏谑地望向门口的元振业、李佩英。

没抱太久,遗怜就叫来乳娘,把元怡抱了进去,又告诫小姑娘要好好睡觉,不然以后长不高。元怡毕竟年幼,正是困觉的年纪,乳娘接过去一哄,也就不哭不闹,沉沉睡去。

这个孩子,算是李佩英请出来的静心汤。至少,况遗怜在跟元怡说完话之后,已不像之前那样怒发冲冠。她的脸上,反而呈现出一种稀有的平和。

“说罢,今日之事,二哥哥、二嫂嫂,预备如何了结?”只不过声音还是冷淡的,疏远的。

其实,抢人家嫁妆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是极不体面,极丢人现眼的。李佩英尽管利令智昏,但她心里也清楚,二房在这些地方理亏。尤其她还恬不知耻地问元暮江要他亡母留下来的那几件名贵首饰,这种事情,往往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兄弟阋墙,往大了说,那就是背信藏巧,诈取私财。

真要告官,以况遗怜那个性子,必定闹得人尽皆知。三房天生占着孤儿寡母的名头,世人必多垂怜,哪怕况遗怜混账到磨刀霍霍向兄嫂,到底没有伤着人,将来对簿公堂,天晓得结局如何。届时,只怕到头来难做人的,还是二房。

人活一世,不过为名为利,若两者皆有,那自然好,若只能得其一,对富贵人家来说,名声总归更紧要些。

因而,对于遗怜的问话,李佩英还是放下身段,说了好话:“这些日子,原是我对不住三妹妹和小五,嫂嫂在此赔罪。妹妹大人大量,就别同我一般计较了,快收下刀剑,回屋睡觉去吧。”

二房惯会审时度势,况遗怜既然敢像这样大吵大闹,就对元振业夫妻的反应早有预料。元振业还要高升,还要向上爬,二房害怕担关系,所以遗怜不管怎么歇斯底里地闹,只要不出格,就连老太太也躲在一旁装聋作哑。

今晚这几句赔礼道歉的话,李佩英更是信手拈来,如喝水吃饭般不当一回事。

挺没意思的。遗怜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尽管看似她的敌人已经俯首,然而她心里清楚,这并不是最终的凯旋,只不过一时妥协罢了。元振业还会高升,随之而来的,还有李佩英期盼的荣华富贵,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是一个比一个成器……

二房的日子,真有盼头啊。

遗怜掷开手中的宝剑,只觉周身寒寂,哀从心起。她是个没有指望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丈夫儿女,这些从小被教导可以视作依靠的人,她一个也没有。

至于元暮江,此时他说不定已经在红莲软被里呼呼大睡了吧。那么个缺心少肝的糊涂虫,说不定连睡觉都要人操心,还能寄予厚望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遗怜怀着满心失望,朝元振业夫妻摆手,踉踉跄跄离开了蔷薇苑。

元振业还想拦住她多说两句场面话,遗怜只伸出手去,示意他住口:“哥哥嫂嫂无需多言,纵然分立门户,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元,往后只要日子得过,我绝不主动寻衅,你们放心便是!”

她脚下生风,秋白一直在身后唤“三太太”、“三太太”。

遗怜在一处灯影幽暗的廊檐下站定,等秋白追上来,她才拉了她的手,惊恐道:“活着好累,秋白,我好累。”

“太太,您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秋白吓一跳,赶忙将人扶稳,急道,“今儿您累了,回去叫桃酥炖了金玉羹吃,好不好?三太太,您别吓我……”

清平居还有许多的丫头奴仆,他们都靠主人家赏饭吃。分家以后,基本开销都得遗怜自己摸钱出来支应,所以她不该像这样示弱人前。慌慌张张的,一点大家夫人的架子都不搭。她可是连父兄逼嫁都撑过来的况遗怜呀,她应当无坚不摧,百毒不侵才对。

“我没事,回去吧。”

掉头回清平居的时候,况遗怜的脸色,看起来就好多了。秋白不知道怎样安慰自家姑娘,何况,以三太太的心性,她也不会需要旁人隔靴搔痒似的关心和爱护。

“姑娘,要是再嫁一位姑爷,您会不会开心一些?”秋白唤回了以前闺中的称谓。

不管嫁给谁,结局应该都好不到哪去。遗怜并没有直接答复秋白的话,只是莞尔一笑,说:“傻丫头,你姑娘我就那么急不可耐?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也太没骨气了,我们都不要那样。”

笑了就是没事了,秋白稍稍放心,便只安静陪在遗怜身边,不再多话。

这样静了一路,只在路过元暮江住处的时候,看见书斋灯火通明,想是还在用功。秋白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说:“鸡叫三遍了,五少爷一般都这个时候起来读书,您要进去看看吗?”

遗怜本来就对元暮江没有好气,自己又衣冠不整,进了继子的书房,还怕落人口舌。

主仆俩正准备离开,谁知房门突然从里打开,出来一个端着脸盆、哈欠连天的云松。他母亲的孝刚满周年,才刚回元暮江身边服侍不久。

天色还早,况遗怜主仆两个跟门神似的冒了出来,云松吓得结巴起来:“小的给,给,给太太请安!秋白姐姐好!”

遗怜还来不及叫他小声一点,蕉叶也支起靠外的窗户,探出半个头来:“云松,你发昏了是不是?三太太那个懒洋洋的性子,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罢休,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来?”

这该死的,嚼烂舌根也不选个好日子!云松索性跪下去,“咣咣”磕头:“小的们私下里胡闹惯了,嘴上一向没个把门的,还请太太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蕉叶听到这话,才舍得把窗户抬高一点,瞪大双眼,等看清来人是谁,他也唧唧哇哇叫起来:“爷!爷!太太过来查问您功课了!”

遗怜刚想说,她乏了,就不进去了,两个小厮却又把路让出来,一副恭请入内的架势。

颇有一种逼上梁山的感觉。遗怜心里尽管怪怪的,还是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元暮江这间书房原就是从西边暖阁划出来的,地方不大,书案尽管设在最里面,也没有几步路可走。

遗怜散着头发进去,原还担心元暮江看到她这副模样会起疑,谁知这小子挂羊头卖狗肉,说是早起温习,实则正趴在书桌上密会周公。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遗怜也懒得管,轻手轻脚帮他拿开嘴巴下面压的羊毫,放到笔架上,便要走。

才刚转身,元暮江就跟有所察觉似的,顺手抓了她的衣袖,喃喃道:“别走。”

遗怜不知道他是装睡,还是真的身处幻梦,试着往外扯了扯袖口,那人却牢牢攥着,不肯放开。

“元暮江,你不要同我装傻,我最讨厌这样。”她有些着急。

然而他却还是紧抓不放。

遗怜奋力拽了一会儿,后来没力气挣扎,也就随元暮江去了。他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点,这种一时兴起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依恋,当然不值得信任。她这一生,原本就不太可能鲜花着锦,要真跟这个小少爷有了首尾,以后的路,只怕更加暗无天日。

可今天,况遗怜忽然就失去了全部的惜花自爱的念头。

元暮江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跟天下万千男人都没有分别。他们之间,不过摸摸袖口,蹭蹭衣裳,就算有更过分的举止,又怎样呢?她也是肉体凡胎,也有欲壑难填。凭什么男人可以随心而动,喜欢谁了就把谁据为己有,而女人,就要瞻前顾后,思虑重重呢?

就当我是寂寞难耐吧,况遗怜想。

她站着不动,元暮江捏住她的衣袖,苦苦挽留,也一动不动。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过了许久,后来,天真的要亮了,况遗怜再不走,他们母子就会立马身败名裂。

“你闹够了没有?”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