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问:“照你看,那姜家就跟冯家定下了?也不尽然罢。冯七虽是幼子,可翰林夫妇却最是疼爱,留着尚公主、郡主不好?非要跟一些不知名姓的人家搅和在一起?孙惠安两口子得陇望蜀,竟连这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真不怕闹笑话!”
孙惠安就是姜家大娘子孙夫人的闺名,论起来,她还是老太太娘家的远亲,按辈分,要尊称老太太一声表姑妈。被沾亲带故的人家摆了一道,要比素无往来的更加丢人,所以老太太才会盘根问底,才会紧抓不放。
“媳妇瞧着,今日之事,冯家未必知情。毕竟马球会上,冯七原是看客,不上场的,偏是小五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求他,他才陪着四姑娘玩了玩。两个年轻人投缘,也不一定有关情爱,没什么紧要的,还是大人间的机锋有意思。孙夫人明显看不上暮江,这倒也罢了,偏四姑娘的姨娘又一心只想把女儿嫁到小富之家,这一妻一妾,对待儿女亲事的看法截然不同,您说,姜家老爷会听信哪一个?”
诚如老太太所说,冯家累世清贵,姑娘少爷都当人中龙凤一般养大,从来只有高嫁高娶,没有自轻自贱的。姜家若真心想攀附,只怕是难,霍祎那一关先就过不去。
“媳妇同翰林夫人虽不过几面之缘,但听她说话,就知是个眼光高的,事关儿女终身,她只怕更要贵中选贵。姜家的女孩子,好是好,到底府门低。冯家若真肯放着金尊玉贵的宗室女不要,转头聘小户女为媳,那才值得高看呢。”
老太太冷哼道:“拜高踩低,时人通病,冯翰林夫妻两个要真那样清高,只怕早就遭人排挤,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苦熬度日呢,能有现在的无上荣宠?逢场作戏,结党营私,官场上的腌臜事,多了去了,不过是花花轿子众人抬,没人敢声张罢了。”
遗怜听得莞尔:“您啊,有时候真跟小孩似的。骂骂这个,再骂骂那个,心里的气也就顺了。”
老太太单手摩挲着一串佛珠,没撑住也笑了:“光顾着骂姜家、霍家,还把小五这个混账给忘了。老三家的,你把他找回来,我再骂骂,出出气。真跟他老子一样,百事不成,我非得骂醒他不可!”
这就是纯粹的玩笑话了,遗怜并不当一回事,只讨教道:“您言重了,小五这一阵,读书还是上心的,比先前总要进益。等有了功名,姜家那头,高低要给个痛快话,您说呢?”
老太太合上眼,再提起姜家,就要轻慢许多:“他们好吊人胃口,凭他们吊去!日后那家里要再来人,不必给他们好脸色!”
这样一弄,元暮江的亲事就更没着落了。
遗怜在心里微微叹气,错过这一个,未知下一个还能不能像这样走运。姜兰则不说别的,教养容貌绝对挑不出毛病,性子又敞亮,夫妻相处,肯定有一说一,不用费心猜忌。
这对元暮江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念及此,遗怜还是有些放不下姜家姑娘,回到清平居,又派人出去打听姜家、冯家的动静,尤其姜家。她要弄清楚,这门亲是不是真的没戏了。
另外一头,姜家对这门亲也是众说纷纭。
孙夫人亲生的哥儿姐儿都没有养大,姜家那一堆孩子里,她对兰则还算上心。也是这姑娘自身讨喜,又孝顺贴心,孙惠安过四十岁生辰那年,就把兰则记到了自己名下。她二人间,是有母女之情的。
兰则这一回选夫,孙惠安就当着刘姨娘母女许了诺,要她放开手脚去挑,自己会替她作主。
兰则说不喜欢元家五少爷,孙惠安也不恼,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孩儿的眉心,叹气道:“你啊,又耍小孩儿脾气。”
本来当家太太跟少爷姑娘们说话,姨娘们是不好插嘴的,那天刘姨娘却有些为母情急。一听兰则说元暮江这不好、那不好,她就满口回护道:“五少爷还年轻,又生得风流倜傥,正是要性子沉稳些才好。这样的人没多少花花心肠,过起日子来安稳,连嘴都少拌,一辈子不知多轻省。”
兰则才不信,顺势躲进孙夫人怀里,又跟她生母叫板:“姨娘喜欢安静的,干脆满汴京贴告示,替我寻个哑巴来算了!”
知女莫若母,刘姨娘换了一种口吻,继续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元家五少爷瞧着就是个老实听话,肯守着媳妇好好过日子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四姑娘别犯傻。”
任凭刘姨娘再怎样舌灿莲花,兰则依旧笑嘻嘻的,瘪嘴道:“任凭他有千好万好,凡有一点不好,我便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姨娘劝也是这样,不劝也是这样。那个人着实无趣,姨娘不知道!我同他处了小半日,说的话,拢共还没五句!您明明知道,我最是话多爱闹,跟个闷葫芦过一辈子,您干脆替我绞了头发,我出家去!”
刘姨娘又待开口,孙夫人却出声打断:“好了好了,为这样的事吵架,传出去,算怎么个事呢?姨娘自己也说了,兰则还小,她的事,咱们仔细留心着也就成了,无谓为这些事争长道短。更何况,你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仙姿玉貌一般,难道不配得个好归宿?元家单看门第,倒也罢了,偏那孩子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说是有个继母,谁不知道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幌子,元家三房那一亩三分地,能不能守住还是两说。兰则要真嫁过去,婚后要遭多少银钱上的罪,你我心里都有数。再者,那元暮江也不像是能出人头地的……再看看吧,别因小失大,把姑娘一辈子毁了。”
兰则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只提了元暮江的不好,有关冯琦的一切,她却是死死瞒住,守口如瓶的。知道这事的,只有贴身丫鬟玉秀。
夜间熄了灯,兰则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白天冯琦爽朗清逸的模样。那人跟元暮江,当然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前者口若悬河,不论谈起什么,都自有见解,后者一言不发,一张嘴好似金子打的上了锁,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玉秀在外间上值,听见四姑娘翻身的声音,就好言好语地劝她:“千里万里,二月三月,您何苦想那么一个人?咱们这样的人家,高攀不上的!”
高攀不上么?试都没试,怎么就知道高攀不上?兰则偏不信这个邪,打算趁寒食节那两天,再跟冯琦见面。
作者的话
鹅儿水
作者
2024-07-21
俺这个手打字,真的特别慢……龟速……
十七、桃夭
冯家门庭森严,服侍少爷姑娘的下人们尤其忠心,冯琦跟姜家四姑娘在马球场上有说有笑的事儿,翌日清晨就传到了霍祎耳朵里。 元姜两家有意结亲,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霍祎也不能推脱说不知道。冯琦好在人前出风头,这事虽人尽皆知,但公然霸者姜家的姑娘不放,到底有横刀夺爱之嫌,下了元家那个小子的脸面。 别的也罢了,主要就是元小五那个继母烦人,前两次为了霍引渔,两家已经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要再让况遗怜揪住冯家的小辫子,万一她出去胡说,坏了冯琦的名声,那就不好了。毕竟,冯琦的婚事,还得宫里说了才算,哪里是姜家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能够攀扯的。 霍祎想了想,还是派人往元家走一趟。一则,说清原委,二来呢,也承诺一些有求必应的虚话,明里暗里,都是要补偿元暮江。 遗怜听完冯家下人的解释,觉得跟自己预想的大差不差,就不好再深究。 男女姻缘,素来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姜兰则不喜欢元暮江,主要还是因为元暮江不够出挑,总不能因为冯琦的性子更讨人喜欢,就把过错一股脑推到他身上。那太蛮不讲理了。 真正让遗怜觉得膈应的,是冯家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恩威并施、宽严相济那一套奴役人的法子,遗怜生平最为痛恨。 “三太太放心,贵府五少爷的难处,我们太太都看在眼里。我们太太说了,家里来往的朝廷府员多,日后若再遇着合适五少爷的娘子,一定帮忙引荐。” 这就是冯家的原话,乍一听合情合理,实则还是当权者居高临下的辞令。你们少爷没用,连个老婆也讨不到,你们元家更是孤陋寡闻,没朋友,还是让我们冯家来施舍你们吧。 对着个传话的下人,况遗怜不至于动气,只是觉得愤慨。本来元家的日子就不好过,元振文一死,更加捉襟见肘,现在简直是个人都能来踩三房一脚。况遗怜也好,元暮江也罢,他们在外人眼里,就是臭鱼烂虾,就是飞虫蝼蚁,没人看得起他们,谁叫他们无权无势呢。 打发走冯家的人,遗怜就歪在榻上想这些事,一想就是好半天。 秋白看三太太只顾着出神,便寻了话来讲:…
冯家门庭森严,服侍少爷姑娘的下人们尤其忠心,冯琦跟姜家四姑娘在马球场上有说有笑的事儿,翌日清晨就传到了霍祎耳朵里。
元姜两家有意结亲,大伙儿都看在眼里,霍祎也不能推脱说不知道。冯琦好在人前出风头,这事虽人尽皆知,但公然霸者姜家的姑娘不放,到底有横刀夺爱之嫌,下了元家那个小子的脸面。
别的也罢了,主要就是元小五那个继母烦人,前两次为了霍引渔,两家已经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要再让况遗怜揪住冯家的小辫子,万一她出去胡说,坏了冯琦的名声,那就不好了。毕竟,冯琦的婚事,还得宫里说了才算,哪里是姜家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能够攀扯的。
霍祎想了想,还是派人往元家走一趟。一则,说清原委,二来呢,也承诺一些有求必应的虚话,明里暗里,都是要补偿元暮江。
遗怜听完冯家下人的解释,觉得跟自己预想的大差不差,就不好再深究。
男女姻缘,素来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姜兰则不喜欢元暮江,主要还是因为元暮江不够出挑,总不能因为冯琦的性子更讨人喜欢,就把过错一股脑推到他身上。那太蛮不讲理了。
真正让遗怜觉得膈应的,是冯家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恩威并施、宽严相济那一套奴役人的法子,遗怜生平最为痛恨。
“三太太放心,贵府五少爷的难处,我们太太都看在眼里。我们太太说了,家里来往的朝廷府员多,日后若再遇着合适五少爷的娘子,一定帮忙引荐。”
这就是冯家的原话,乍一听合情合理,实则还是当权者居高临下的辞令。你们少爷没用,连个老婆也讨不到,你们元家更是孤陋寡闻,没朋友,还是让我们冯家来施舍你们吧。
对着个传话的下人,况遗怜不至于动气,只是觉得愤慨。本来元家的日子就不好过,元振文一死,更加捉襟见肘,现在简直是个人都能来踩三房一脚。况遗怜也好,元暮江也罢,他们在外人眼里,就是臭鱼烂虾,就是飞虫蝼蚁,没人看得起他们,谁叫他们无权无势呢。
打发走冯家的人,遗怜就歪在榻上想这些事,一想就是好半天。
秋白看三太太只顾着出神,便寻了话来讲:“午间有一样槐叶冷淘,五少爷倒是爱吃,现下请了他来么?”
冷淘、酥山这些吃食原是最寒凉不过的,初春时节哪有人吃,只有元暮江那个愣头青会喜欢。
遗怜听出来丫头们在弄鬼,还真有点动气:“你们奉承他也该有个度,一味由着他的性子来,越发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这时候就吃冷淘,到了夏天怎么办?”
自从三太太跟霍家断了来往,清平居的丫头们就对五少爷换了一副脾气。连同秋白在内,都觉得三太太这是歇了心思,从今以后就会一心一意守寡,单指着五少爷过活。
故而,元暮江在三房下人心里的地位,陡然间高大了不少,摇身一变,成了大家嘴里的救命稻草。都盼望他在今年秋闱能够一举夺魁,然后封侯拜相、平步青云,带领大伙儿过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日子……
尤其秋白先前还刻意疏远过五少爷,算是得罪过他,这几天正是忙着重修旧好的时候,对元暮江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应。如今就算三太太盘查起来,她也有现成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