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英心里有气,索性不去管两个哭哭啼啼的妯娌,只在心里盘算对策。最后还是老太太受不住哭声,叫来紫檀把几个媳妇一并撵了,只图干净。
回去的路上,陈凤萍还是抽噎不止。她是真的难过,身为人母,她一想到元暮岱,就只有伤心泪。哭得半边身子都软了,走路还得要丫头们仔细搀扶。
遗怜却是早就不哭了,跟李佩英并排走着,到了分手的地方,李佩英还不忘点点她的额头,说:“三弟妹,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小五那个性子,原不值得你对他好。”
遗怜只是笑:“二嫂言重,从头到尾,我贪图甚么了?怎么,大嫂嫂在老太太跟前哭就使得,我哭就是贪心?你自己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佩英还想搬出霍家的事来压人,秋白却在这时急忙忙跑了出来,口内直喊三太太。
遗怜问甚么事,秋白苦着一张脸,只说:“五少爷的腿伤……像是不好。您还是亲自过去瞧瞧吧。”
如此,遗怜将信将疑,又到元暮江房里去了一趟。
作者的话
鹅儿水
作者
2024-07-09
因为是入职体检,所以必须合格才行,正常人眼压在21以内,我都30多快40了,所以紧急修复了几天。
十一、难言
伤口化了脓,又多长出来一块腐肉,瞧着怪触目惊心的。裤管上一大片都是黑血,遗怜看得倒吸凉气,赶忙唤蕉叶上来搽药。 元暮江不许小丫头们近身,年轻女孩里,他只认秋白。遗怜见蕉叶笨手笨脚的,只好把秋白叫进来:“你替五少爷把裤腿儿挽起来,别叫沾了药膏。” 说完,又没好气地骂元暮江:“讨债鬼转世不成?上回说指了桃酥给你使,你偏不要,现下满意了?” 蕉叶不是做细碎活计的人,哆哆嗦嗦好一会儿,酒撒了一地,丸药还没研开。他急得满头大汗,偏偏越急越容易出错,手上一滑,药丸咕噜咕噜滚到遗怜脚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遗怜看得来气,干脆自己弯腰去拣那丸药,又用眼神示意蕉叶把酒倒在她手心里,捂化开了,才替继子敷到伤处。 她毕竟是多年养尊处优下来的,手掌温热柔软,甫一挨到元暮江,他就忍不住涨红了脸叹气。一面是疼的,一面又有些喜,更不乏羞怯。养伤这一阵,遗怜并不常来看他,像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更是想也别想。 他心里百感交集,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继母一眼,又侧过身去装看不见,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夜越渐深浓,丫头们开始窸窸窣窣掌灯。离得远,元暮江并看不见遗怜的神色,只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还是极轻柔的,中间元暮江疼得狠了,暴汗淋漓,她还会含着气,帮忙吹一吹伤口。 这些事情,原轮不到她来做的,家下人们都在,就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肯做到这份上。元暮江怔愣半晌,又想起幼时亲生母亲的爱抚,父亲的严厉,对比况遗怜的细致妥帖,更生出一种复杂情思,不觉间流下泪来。 遗怜被他这模样唬了一跳,慌忙问道:“这又是为哪般呢?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又没有哪处刻薄你……” 元暮江瓮声瓮气地接嘴,说:“我倒宁愿您对我刻薄些。” 这话难说是个甚意思,遗怜终于还是白了继子一眼,正色道:“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对你好且不知足,父母恩情大过天,你还想怎样?” 伤口止住血了,秋白又呈上来一碗玫瑰露兑的水,要服侍五少爷喝。 元暮江背对着众人躺下,只不动,…
伤口化了脓,又多长出来一块腐肉,瞧着怪触目惊心的。裤管上一大片都是黑血,遗怜看得倒吸凉气,赶忙唤蕉叶上来搽药。
元暮江不许小丫头们近身,年轻女孩里,他只认秋白。遗怜见蕉叶笨手笨脚的,只好把秋白叫进来:“你替五少爷把裤腿儿挽起来,别叫沾了药膏。”
说完,又没好气地骂元暮江:“讨债鬼转世不成?上回说指了桃酥给你使,你偏不要,现下满意了?”
蕉叶不是做细碎活计的人,哆哆嗦嗦好一会儿,酒撒了一地,丸药还没研开。他急得满头大汗,偏偏越急越容易出错,手上一滑,药丸咕噜咕噜滚到遗怜脚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遗怜看得来气,干脆自己弯腰去拣那丸药,又用眼神示意蕉叶把酒倒在她手心里,捂化开了,才替继子敷到伤处。
她毕竟是多年养尊处优下来的,手掌温热柔软,甫一挨到元暮江,他就忍不住涨红了脸叹气。一面是疼的,一面又有些喜,更不乏羞怯。养伤这一阵,遗怜并不常来看他,像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更是想也别想。
他心里百感交集,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继母一眼,又侧过身去装看不见,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夜越渐深浓,丫头们开始窸窸窣窣掌灯。离得远,元暮江并看不见遗怜的神色,只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还是极轻柔的,中间元暮江疼得狠了,暴汗淋漓,她还会含着气,帮忙吹一吹伤口。
这些事情,原轮不到她来做的,家下人们都在,就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肯做到这份上。元暮江怔愣半晌,又想起幼时亲生母亲的爱抚,父亲的严厉,对比况遗怜的细致妥帖,更生出一种复杂情思,不觉间流下泪来。
遗怜被他这模样唬了一跳,慌忙问道:“这又是为哪般呢?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又没有哪处刻薄你……”
元暮江瓮声瓮气地接嘴,说:“我倒宁愿您对我刻薄些。”
这话难说是个甚意思,遗怜终于还是白了继子一眼,正色道:“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对你好且不知足,父母恩情大过天,你还想怎样?”
伤口止住血了,秋白又呈上来一碗玫瑰露兑的水,要服侍五少爷喝。
元暮江背对着众人躺下,只不动,遗怜替他盖好下半截身子,折腾一天了,累得浑身酸软,也懒得再去想那些避嫌不避嫌的虚礼。干脆走到继子身边坐下,用力捣他的脊梁骨:“你纵耍少爷派头,也该有个限度才是。一屋子人陪你闹了大半宿,竟还不够?”
元暮江听了这话,方才转过身来,正对上继母那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眸。他年轻,禁不住事,脸上登时热辣起来。离得这样近,就连况遗怜嘴上缺了一小块儿胭脂,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对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来说,太没有分寸,太折磨人了。
继子心里千回百转,遗怜却一心想着快点打发了他歇息,自己也好回房睡觉。因而将秋白手里的碗接过,照旧吹了吹,拿小银匙喂到元暮江嘴边。
元暮江呆呆的,连嘴也不会张,急得秋白、蕉叶叠声喊“五少爷”、“五少爷”,元暮江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抿了一口玫瑰水。
“怎么跟个呆头鹅似的?”遗怜也被继子逗得莞尔一笑,“这样的天资禀赋,竟还有人巴心巴肝讨了去作儿子,真没道理。”
“谁要我作儿子?我不去!”元暮江又偷偷摸摸看了一眼继母的下唇,他想知道少的那块儿胭脂究竟去哪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大伯父夫妻两个,你大哥哥的病,想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那房里着急,今儿就向老太太开口,要过继你去延续香火。”
元暮江这才明白,二房所谓分家,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不免怒从心起,一时连水也不喝了,只问遗怜:“他们这哪里是想分家?分明是要抄家!我还好端端活着呢,他们就商量着要吃绝户,简直岂有此理!”
其实人活一世,本就是稀里糊涂,没有道理可讲的。大房、二房联起手来盘剥三房,追根究底,还不是三房自身穷酸,于各行各业都无甚根基,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别人不欺负你欺负谁呢?
元暮江义愤填膺,况遗怜却不以为意,放下碗,拿过绢子擦擦手,嘱咐两句好生将养,就准备走了。
元暮江那时尚且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单单不由自主地被人牵绊着思绪,却讲不清楚因果。遗怜一站起来,他的心跟着就紧了紧,想要挽留,又觉不妥,只敢嗫嚅道:“未必母亲就自作主张替我应下了?要赶我去做旁人的儿子?也是,您都定下人家了,我成了您新婚美满的绊脚石,原就是眼不见为净……不怪母亲要撵我走。”
遗怜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听了这话,一只脚都迈过门槛了,又回过头来骂人:“你说这话,可见还是不信我。真要如你所言,咱们之间,原也不用论甚么母不母,子不子的,索性拆开了过,我不叫你烦恼,你也别三天两头来寻我的错处!不枉外头人封你作呆子郎君,当真是个没有心,不知冷热的浑人!”
她说完,就领上丫头们,一气走远了。
徒留元暮江困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张竹藤床压得咯吱咯吱响。
三太太跟五少爷历来不亲近,这一点,蕉叶是知道的,可近来,这两个人未免太过剑拔弩张了些。从有风声传出,说三太太要改嫁,五少爷对她,就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拿今晚上来说吧,三太太哪一点做得不周到呢,对个继子尽心尽力,她也算得是个万全贤惠人了。
反观五少爷,在蕉叶看来,就像三太太说的那样,有点是非不分了。一听说腿伤加重,人家领着丫头婆子,急三火四地赶过来,又是上药,又是喂水,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多少亲生的且还赶不上,还有甚么不满足的?
蕉叶上前来探了探元暮江的额头,大着胆子替遗怜说话:“爷,您怎么总挑三太太的不是?从您堕了马,她一日三趟地派人过来问,到底是哪件事办坏了,值得您这样记恨她?”
元暮江当然知道,况遗怜是个好人。可这个好人,偏偏跟他父亲拜过堂,饮过合卺酒,偏偏是他的后母,偏偏他还对她,有那样一种难以言说的愁怨,所以事情总是不受控制地,时好时坏。
现如今摆在眼前的,无外乎两条路,要不就甘心情愿做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要不就奋发而起自立门户。二者择其一并不难,难的是元暮江仰人鼻息惯了,一夕之间要他自食其力,他根本不知道要从何处着手。
读书不通,经商无门,世有九百流工,他却无一技之长,脱了元家的门楣,除去官宦子弟的身阶,他元暮江又算个甚?元振文夫妇在世时,尚有父母可依,有祖上荫俸可食,后来再不济,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继母陪着自己。如今却是雨打风吹,甚么也不剩下……
他也不过十六七,对男女私情尚且懵懂,人生茫茫,诸多事理,他哪里参得透彻,看得明白。忍着半身伤病,似是怔忡,回想起继母的责骂,贴身小厮的提点,只觉人生无望,心里头寂寥寥的,鼻尖发酸,五内泛苦,再一次落下泪来。
蕉叶见五少爷年纪轻轻的,就愁肠百结成这样,哪里还敢深劝。只把将才没喝完的玫瑰清露拿开,新换了一盏甘豆汤,又问元暮江要不要喝一点,散散热毒。
元暮江默然流了一阵泪,反倒比先前受用,并不喝汤,却向蕉叶要了书本文章,斜靠在床头,摆出连夜苦读的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