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已经两清了!”
天黑以后,月亮升起来,微弱的亮光映在裴湘苍白的面庞上,衬得她越发皎洁、干净。鬼使神差的,冯琦低头亲了她。就在耳后,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这种举动,在他们之间,原是很寻常的。那天却不知为什么,裴湘一下就崩溃了,她大叫着把冯琦往外推,不顾他遍体鳞伤,额上缓慢渗出的鲜血。
推搡之下,冯琦头上的伤口又裂开来,鲜血直流。裴湘看到后,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别的,她停下推人的动作,对月长叹两声,最终还是板着脸把冯琦迎进了屋。
裴家这间房,不过是个空架子,进去一看就知道,到处都是抄家过后留下来的不加掩饰的寒酸。冯琦忍着疼,四面望了望,发现裴湘住的这间屋子也没好到哪去,除去正中小小一张罗汉床,连个描眉画鬓的铜镜都没有。
他不免怜惜地看向裴湘:“为什么一定要走呢?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难道比跟我强?”
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了,也没那么多避讳,裴湘把冯琦按到床上坐好,又叫傻妞打水来,她还跟以前一样慢条斯理地服侍冯琦换药。
冯琦看她这样温柔小意,只觉这一趟没有白跑。他是蹬鼻子上脸的典型,最疼那一阵过了,他又不知死活拦腰抱住裴湘,哀求道:“跟我回去,好不好?”
裴湘被他气得邪火冒,当即把擦血的热巾子扔进水盆里,冷冷道:“要我跟你回去?也行。找个好日子,八抬大轿迎我入府,我就跟你回去。”
这话纯说来气人的,像冯琦这种软骨头,他哪里敢和离或者休妻,他连享齐人之福都是偷偷摸摸的,更别提为了女人见罪权贵。裴湘对她这位救命恩人,隐隐也有蔑视之意,所以时不时就拿话刺他,一半儿是激将法,一半儿是真瞧不上。
这话一出,冯琦果然就不说话了。
裴湘见他终于肯老实一会儿,也懒得再跟他置气,又拿起巾子挤干水,轻轻替他敷在伤处。
“我这里没有好药,只能帮你止止血,剩下的,你自己回家弄吧。”她低声交代。
冯琦还是习惯她在身边,伤口再疼,脸上的憨笑也没断过。裴湘细细叮咛,他也听得很认真,点头摇头,二傻子一样。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话来讨价还价:“平、平妻可以吗?”
裴湘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冯琦,你到底搞明白没有!我现在不是罪奴了!要做妾,给谁做不是做,非得找你?你是凤子龙孙啊?”
??八十、憔悴也相关
冯琦失魂落魄从裴湘家里出来,在暗夜里没头没脑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没地方可去了。 谁都不欢迎他,他把身边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干净了。痴痴想了一会儿,冯琦自己都忍不住看起自己的笑话来。贪心不足蛇吞象,多可笑啊。 现在好了,家里妻子离心,外头这一个,也不认自己是夫君,这不是两头儿不落好吗?沿着长街闲荡,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梨花巷,推门进去,什么都还在,只有裴湘不见踪迹。 情好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总以为裴湘好拿捏,那样的出身,性子又绵软,冯琦不知朝她发过多少少爷脾气,从没想过她会走。她怎么会走呢?她在这世上,连个正经亲人都没有,一介孤女,离了他臭名昭著的冯七郎,还有谁会多看她一眼? 好巧不巧的,就是这么个人,冯琦也没留住。 都怪韦太后,她不赦免裴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家里父母跟妻子也同样令人作呕,他们怎么就那么心胸狭隘,连一个势单力孤的裴湘都容不下!不就是个平妻吗,京中那些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是眠花宿柳?同样的事情,怎么换他冯琦就不行?怎么偏偏,就是他不行! 梨花巷的梨树是最好的,春日里,寂寞空庭,梨花满地,更加重了冯琦心中的孤寒之感。他在梨花树下席地而坐,背靠树根,阖上双眼,流下清泪两行。 随行的小厮想是受了霍夫人的叮嘱,变着法儿地催冯琦回去:“七少爷,男儿有泪不轻弹,裴六姑娘又不是甚大家千金,何苦为了她作践自己呢?” 大家千金,小家碧玉,公侯小姐,平民丫头……冯琦一听这些词就头疼,他的婚姻,真是叫这种门第之见给害惨了。 拜高踩低,恃强凌弱,原来他跟他父母是一样的人。 只不过,事到临头才幡然悔悟,何其可悲又何其可叹呐! 小厮见冯琦只是抱头痛哭,便误以为他是旧伤复发独木难支,犹豫着弯下腰,小厮又说:“爷,就让我背着您家去吧。回去咱请个郎中来好好瞧瞧伤,等身子好些了,再与少夫人推心置腹说会儿话,误会解开了,咱照旧红红火火过日子,成吗?” 冯琦的确精力不济了,差点爬不到小…
冯琦失魂落魄从裴湘家里出来,在暗夜里没头没脑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没地方可去了。
谁都不欢迎他,他把身边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干净了。痴痴想了一会儿,冯琦自己都忍不住看起自己的笑话来。贪心不足蛇吞象,多可笑啊。
现在好了,家里妻子离心,外头这一个,也不认自己是夫君,这不是两头儿不落好吗?沿着长街闲荡,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梨花巷,推门进去,什么都还在,只有裴湘不见踪迹。
情好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总以为裴湘好拿捏,那样的出身,性子又绵软,冯琦不知朝她发过多少少爷脾气,从没想过她会走。她怎么会走呢?她在这世上,连个正经亲人都没有,一介孤女,离了他臭名昭著的冯七郎,还有谁会多看她一眼?
好巧不巧的,就是这么个人,冯琦也没留住。
都怪韦太后,她不赦免裴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家里父母跟妻子也同样令人作呕,他们怎么就那么心胸狭隘,连一个势单力孤的裴湘都容不下!不就是个平妻吗,京中那些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是眠花宿柳?同样的事情,怎么换他冯琦就不行?怎么偏偏,就是他不行!
梨花巷的梨树是最好的,春日里,寂寞空庭,梨花满地,更加重了冯琦心中的孤寒之感。他在梨花树下席地而坐,背靠树根,阖上双眼,流下清泪两行。
随行的小厮想是受了霍夫人的叮嘱,变着法儿地催冯琦回去:“七少爷,男儿有泪不轻弹,裴六姑娘又不是甚大家千金,何苦为了她作践自己呢?”
大家千金,小家碧玉,公侯小姐,平民丫头……冯琦一听这些词就头疼,他的婚姻,真是叫这种门第之见给害惨了。
拜高踩低,恃强凌弱,原来他跟他父母是一样的人。
只不过,事到临头才幡然悔悟,何其可悲又何其可叹呐!
小厮见冯琦只是抱头痛哭,便误以为他是旧伤复发独木难支,犹豫着弯下腰,小厮又说:“爷,就让我背着您家去吧。回去咱请个郎中来好好瞧瞧伤,等身子好些了,再与少夫人推心置腹说会儿话,误会解开了,咱照旧红红火火过日子,成吗?”
冯琦的确精力不济了,差点爬不到小厮背上,摔了一屁股才好。
小厮背着自家少爷往家走,一路上冯琦都很安静。安静到,小厮都以为他是想通了,不会再折腾了。
平安到家,霍夫人终究挂心儿子,一直在冯琦房里坐等。见他们主仆原模原样回来,没在裴家留宿,就知冯琦好事未成。
她没忍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被冯琦看出来了,又有些讪讪的,只好装作不经意替他掖掖被子,劝解说:“这几日就好生在家养着吧。裴家那头我帮你看着,不叫那丫头吃亏就是了。”
她说这种话,其实就是动了要把裴湘纳进门的心思。不然平白无故的,她派人盯着别人家作甚麽。出此下策,确实也是被逼无奈了,儿子要死要活,媳妇半死不活,霍祎这个当娘的不操心,还能指望冯孟淮站出来说句话吗?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刚好裴家也平反了,书香门第的小姐,讨来做小也不丢份儿。又能讨冯琦的好,没准儿纳了这一个,家里还能清静几天。
听话听音,冯琦又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过来霍夫人在盘算什么。放在以前,他听母亲松口,必定欣喜若狂。可这一向在裴湘那儿碰的钉子何其之多,他那些陈旧念头跟着也就转变了。
裴湘的态度,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她不会答应给他做妾,死也不会。
霍夫人现在来这么一出“王婆说媒”,只怕是为时已晚,难成气候了。
这些事,冯琦心里清楚,不过并未对他母亲言及,说了她又不懂,不如不说。他只借口头疼要睡觉,将霍夫人支了出去。
等他母亲走远了,才叫小厮去请七少夫人来,他想跟昔玉当头对面谈一谈和离。
冯琦请过去,昔玉最初还有些不情愿,是丫鬟们多管闲事,一路押着她到了丈夫的病床前。做下人的,哪有不盼主子好的,七少爷主动求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丫头们都觉得他们夫妻可以趁此机会破镜重圆,所以才推着昔玉借坡下驴。
只等七少夫人到了七少爷房里,丫头们俱捂着脸,嬉笑着跑开了,单留下昔玉跟冯琦面面相觑。
昔玉总不待见冯琦,她连坐都坐在很远的地方,也不会主动说话,一会儿低头玩儿手绢,一会儿又看着烛火发呆。
一室静谧,冯琦也不太想打破,他跟自己的妻子,少有这样平静对坐的时候。不是在吵架拌嘴,就是在暗生闷气,反正不可能相安无事。
又过了许久,由不得冯琦不开口了。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他们毕竟还是夫妻,哪怕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貌合神离,分开的时候,总还是要体面些,别那么难看。
“昔玉,我知道你厌烦我。实不相瞒,我也厌烦你。既如此,咱们就依你所言,上奏和离去。”
不知为什么,冯琦说这话时,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痛快。按理说,摆脱了一段牢笼似的婚姻,他应该喜极而泣才对,可他心中上下翻腾着的,却只有酸楚。说不清是为了谁,他自己,裴湘,黄昔玉,兼而有之吧。
昔玉听他提和离,第一反应就是吃惊,她终于舍得抬起头,正眼看向她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她从来都看不起的男人,而今也说出这样颇具胆色的话来了。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讽刺,在一位妻子最另眼相看她丈夫的时候,他们的婚姻,竟随之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