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真羡慕裴家那个女孩子,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为了她孤注一掷……她一定很好,你也很喜欢她吧?”
昔玉的语气里,淡淡含有一层向往。她尽管不喜欢冯琦,但这并不妨碍她羡慕被冯琦真心喜爱的那个女孩子。虽说她跟裴湘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但一个能让冯琦这种吝啬鬼变勇敢的女人,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呢。
冯琦心态发生变化以后,似乎脸皮也变薄了,当着昔玉提裴湘,他也会臊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道:“不全是你想的那样。我提和离,不仅仅是因为裴湘,也有你的缘故。你是金枝玉叶,我是花花公子,硬凑在一起,本就不般配……”
话锋一转,他又强笑道:“嗳,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黄昔玉,我不是一个坏人。还记得初见你那回,你就因为姜兰则的事儿痛骂我,我当时就说,我不会拖累姑娘一辈子,是你不信我,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不说这些了,没意思。”
是,冯琦不是坏人,但他也绝不会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至少在昔玉看来,他还远远不够。他们之间,也就像他说的那样,物是人非事事休,断雨残云,多说无益了。
故而,冯琦絮絮叨叨说再多的话,昔玉也只是坐在原位静静听着,并不搭腔。
突如其来的和离,她也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咀嚼,婚姻里的种种不幸,唾手可得的自由以及解脱之路上布满的荆棘。
她不像冯琦那样单纯,心里装的事很多,他们这一门婚事,远不是上奏和离就能迎刃而解的。黄、冯两家的表态,宫里的意思,各种政治利益的重新分配,这些都包含在他们的婚姻里。
以前没有走到这一步,所以不敢想后果,事情总是在冯琦那儿就被扼了喉,现在他倒是松动了,可似乎,更难的还在后头。
想明白这些的昔玉,同样流下了苦涩的泪水。很多时候,她也自觉渺小,有脾气也只敢朝冯琦发,只因他比她还要不值一提。
“为什么早不说和离!初嫁那年你不说,一个女孩子最宝贵那几年青春,全让你耽误没了!冯琦,我真恨你!”
冯琦还想替自己辩白两句,譬如“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之类的,可昔玉却在大骂他之后嚎啕大哭。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数不清的眼泪,痛苦的嚎叫。哭到最后,昔玉还扑到冯琦胸前,狠狠推了他一掌。
冯琦病中无力,天晕地旋般,他也不敢拦着昔玉不让发泄。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就都一刀两断了。
她恨他,他也恨她,这就是有关他们两个人的全部的错过。不只是成亲这三五年,而是一辈子,是永远。今天这一场谈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诀别,代表着死生不复相见。
京里的药,加急运了五六天才到扬州。昔玉这回帮大忙了,贺翊对她简直是感恩戴德,夸下海口说,回京一定当面给她磕头。
兰则吃了御药,精神也好多了,白日里也能靠着枕头坐一会儿。听见贺翊在一旁夸大其词,她有气无力笑了:“二拜高堂么,还给她磕头。”
不知她怎么想起说这种玩笑,程家的事,还要怎么吃教训?贺翊原在床边的锦凳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医书,听了兰则的话,就抬头白她一眼,数落道:“姜兰则,你记吃不记打是不是!还惦记着要嫁给别人!”
兰则不过随口一说,反而贺翊这些话恰巧勾中她的心事,她又气又急,就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贺翊跟个病西施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忙倒了茶水,小口小口喂给兰则喝。见她心绪平稳些了,才致歉道:“那样的昏话,我再不说就是了,姑奶奶,你别吓我了!”
到底是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兰则也不会真生贺翊的气。她更多的,是气自己有眼无珠,错信了程家。还有些后怕,程常熙那些畜生行径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抿了些茶水,兰则气就顺了。贺翊这大半个月来衣不解带在照顾她,累得眼窝都深了,她十分过意不去,便提议说:“让玉秀进来替一会儿吧,你也下去歇歇。”
前几天发病厉害,兰则高热不退,差点就断气了。贺翊对她这病,总是提心吊胆,说什么也不肯走:“等你全好了再说,你现在连地都下不了,我一走,你又病得人事不省怎么办?”
她这样关切,兰则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她心里又有点依赖贺翊,有她在身边,晚间睡也睡得更稳当,不走就不走,随她去吧。
兰则刚醒才一天,身子骨还是虚弱,坐一小片刻就要躺。贺翊见她神思恍惚,便轻手轻脚扶了她睡下。
说是疲累,挂心的事情更多,汴京扬州,许多事,不是一走就能了之的。姜家、程家包括公主府,都在等长乐郡主和姜四姑娘的交代。再说了,扬州这地方还极尽张扬,美名在外,京里迟早会顺藤摸瓜找来。
真到那一天,恐怕什么都晚了。公主府的权势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贺翊这个长乐郡主,更不可以偷天换日,把姜家的女孩子局骗拐带不让人知。
兰则不想给贺翊添麻烦,一直都不想。
所以她轻轻勾了贺翊的手心,试探着问她:“等我好些了,咱们就走水路,回京去吧。”
“为什么要回去?带你出来,还没有吃过玩过,你就要回去!难道你出一趟远门,就只为了生一场大病?”
贺翊又不傻,兰则确信她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于是又循循善诱道:“江南烟雨,我已经看了呀。今早晨我很早就醒了,那时候你还趴在我膝上呼呼大睡呢!我顺着小窗往外望,云蒸霞蔚,林外鸠鸣,可有意思了,你这些日子总操心我的病,烟雨暗千家的奇景,你又见过多少呢?”
明明是很光明磊落的一番话,却让贺翊胸中翻涌起无限浓愁。
她不想回京,这是肯定的。但她同样也没想好,长期漂泊在外,她和姜兰则,到底应当何去何从。
作者的话
鹅儿水
作者
05-22
这是最后一章交代几个配角了,后面就走主线,快结束了
??八一、归期未有期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月,兰则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几个姑娘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回京。 走了水路走陆路,日夜兼程往回赶,只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留宿了一晚。主要是兰则累狠了,又有些旧病复发的苗头,她们不得不停下修整。 小地方当然比不上汴京繁华,屋里一应陈设都很简陋,床也不轻软,贺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爬起来,低头去看里侧的兰则,恰好她也没睡,一双杏眼滴溜圆,指甲盖儿也粉粉的,正无聊地抠墙皮玩儿。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相约披上外袍,到院儿里扑萤去。 还没正经入夏,哪怕是在乡野之间,照夜清也并不多见。兰则看贺翊扑了半天的空,就在廊下招手:“不要忙了,过来坐下,咱们一道说说话。” 贺翊总有些不服输,又弯腰朝一棵大槐树底下看了看,再抬头,夜雨也下起来了。四月末,不能说是春雨了,没有那么优柔,霎霎高林簇雨声,更多还是惨澹。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尽管有些不应景,贺翊还是想到了这句诗。她跟姜兰则两个人,不就是无有归期,却话夜雨吗? 怀着难以言说的落寞,贺翊放下团扇,慢慢坐到了兰则身边。兰则总是这样不经心,披风系歪了也不察觉,贺翊伸手替她正了正:“姜兰则,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一种很低徊的语气,兰则透过这句话,已经联想到她们回京以后的生活。大概还是日复一日的循规蹈矩,她做回郡主,她依旧只是小官家的女儿,鸿沟般相去甚远。 可是,尽管如此,她们也不能一直当逃兵,这在姜兰则看来,是懦夫行径,很可耻。 所以,不管心里怀着多少惆怅,兰则仍然拉起贺翊的手,宽慰她说,没事的,回京以后她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雨越下越大,沿着屋檐形成水帘,平添凄冷的同时,又为她们隔绝出了一个不受打扰的世界。微妙情愫缓缓流淌,不多时,她们默契地拉开距离,不再跟之前一样执手相望。世界为此静了许久,久到她们内心的波澜重新归于死寂。 微风忽起,兰则毕竟是大病新愈,在外待久了,还是觉得浑身没力气,便主动开口说:“贺翊,…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月,兰则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几个姑娘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回京。
走了水路走陆路,日夜兼程往回赶,只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留宿了一晚。主要是兰则累狠了,又有些旧病复发的苗头,她们不得不停下修整。
小地方当然比不上汴京繁华,屋里一应陈设都很简陋,床也不轻软,贺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爬起来,低头去看里侧的兰则,恰好她也没睡,一双杏眼滴溜圆,指甲盖儿也粉粉的,正无聊地抠墙皮玩儿。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相约披上外袍,到院儿里扑萤去。
还没正经入夏,哪怕是在乡野之间,照夜清也并不多见。兰则看贺翊扑了半天的空,就在廊下招手:“不要忙了,过来坐下,咱们一道说说话。”
贺翊总有些不服输,又弯腰朝一棵大槐树底下看了看,再抬头,夜雨也下起来了。四月末,不能说是春雨了,没有那么优柔,霎霎高林簇雨声,更多还是惨澹。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尽管有些不应景,贺翊还是想到了这句诗。她跟姜兰则两个人,不就是无有归期,却话夜雨吗?
怀着难以言说的落寞,贺翊放下团扇,慢慢坐到了兰则身边。兰则总是这样不经心,披风系歪了也不察觉,贺翊伸手替她正了正:“姜兰则,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一种很低徊的语气,兰则透过这句话,已经联想到她们回京以后的生活。大概还是日复一日的循规蹈矩,她做回郡主,她依旧只是小官家的女儿,鸿沟般相去甚远。
可是,尽管如此,她们也不能一直当逃兵,这在姜兰则看来,是懦夫行径,很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