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带些人也好,既是城中无事,有没有护卫也不要紧。不多时,饭食都被府中婢子送到了门外,碧罗并不允她们进屋,自领了进来。
管维一看,白白绿绿果然可口,对婢女说道,“你们也去用饭吧,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这儿也用不着你们。”
谨娘跟管维熟稔惯了,听她的也不守着规矩,碧罗还有些犹豫,二人拉拉扯扯地出了房门。
一出门,谨娘小声问道,“你刚才为何不让我说钱郎官之事?我才说一半呢,你就让我别说了。”
碧罗也小声道,“陛下不让说。”
谨娘觉得陛下真是脾气古怪,这有何不能说的。她主子是管维,至于陛下,已然有了几州之地,总之,很宽的地,也有很多的人听从于他,但管不着她一小小的婢女,她得听管维的。“日后陛下说什么,你也别管,我们只听夫人的。”
碧罗汗颜,心道,她已习惯听令于陛下,从未过想过夫人该不该知道,遂诚恳地点头,“我再也不阻你了。”
谨娘又道,“不光不阻我,我不在时,你也得听夫人的,不对,我在时,你也要同我一样。”
在谨娘心中,立场要一致,不然木桶岂不是缺块板子。
碧罗严肃道,“你放心,日后我定是先听夫人的,再听陛下的。”
谨娘满意了,拉着碧罗一起去用饭,几道饭菜,夫人有手有脚一会儿就用完了,偏宫里规矩多,要她们陪在旁边伺候,还是宫外好啊,主仆都舒心。
管维也满意,桌上盛的几乎被她吃净了,只余一小碗麦粥,谨娘了解她,给的量恰恰好。出了宫,谨娘就不像宫里那般事事不出头,就怕给她添了乱。如今这般就很好,似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喜做主也喜操心。
她用完了饭,就在屋子里缓缓地走着,这才得空留心起这间寝房,却非殿的厢房布置得简朴大气,放着书简,兵器架,甚少玉器珍玩,她住进去后,多了几分娇软香浓,仿佛懵懂的小兔入了虎豹洞穴,只等被串起来烤熟。后避去北宫,德阳殿收拾出来后只是堪堪能住,朱红的柱子斑驳,底下还有白蚁蛀过的痕迹。这间屋子,镂空精美的白玉梳妆台,胭脂水粉篦子铜镜无一不是好物,各色裙裳盈满箱箧,纱帐轻薄似烟笼泛着银光,真是一个金屋藏娇的好去处。
? 31、假戏
夏日蝉鸣, 竹影婆娑,风吹叶动,沙沙作响。管维见识过金屋玉台后, 带着碧罗绕亭穿行这片青翠,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金色落叶, 只枯不腐, 满园清气。
“方才谨娘与你说了什么?不拘说了什么,你都自己拿主意,你若跟她一样了, 那我岂非分不清你们?”竹林里有一石桌, 周围四凳,甚是光洁,碧罗垫了一块丝绢,管维歇下,让碧罗也坐下说话。
管维与她顽笑, 碧罗也笑着应, “夫人怎知谨娘跟婢子说了什么话。”
“她人在屋子里,眼睛总往外飞, 还能不知道你俩有话要说。”见石桌也擦洗得甚是干净, 管维将手肘搁在桌上。
“果真瞒不过夫人,谨娘说出门在外,要婢子与她一起好好伺候夫人。”
管维心想, 谨娘那性子, 定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我见她晌午时似有话没有说完, 是不是跟钱明有关?他突然被陛下叫走, 是犯了事儿吗?”若非如此, 王寂不会将他调离。
碧罗没有迟疑,“此事的确跟钱郎官相关,只不过并非他犯了事,而是陛下将马校尉留下护卫夫人。”
这是何道理,马诚常年跟着陛下,而钱明只是新提拔起来的,算不得心腹,若论忠心和好使,自然马诚比钱明强一些。“你去将马诚叫来。”
少时,马诚来到管维跟前,“拜见夫人。”
“陛下将你留在大梁可有要事?他带了多少人走?”
马诚略一犹豫,真话只说一半,“两百余人是有的。”
从营地到大梁带出的也将将两百余人,听他说都带走了,管维仔细想也没发现有何不对。
“他为何偏将你留下?”
“陛下曾说过卑职样貌打眼,带出去恐被人识破,这才不带了。”管维瞧他黑瘦矮小,眉骨上有一道刀疤,不觉有何打眼之处。
“陛下还留了何令于你?”管维又道,“我要听实话 。”
“只令卑职护卫夫人,并无旁的差事。”
管维皱眉,既只为护卫一事,为何要换人?
***
且说王寂带着两百余真正的推车汉,身边不足十余亲卫,赶着百来辆粮车,跟着其他商贾一起星夜赶往鸿沟。鸿沟自荥阳以下引黄河水为源,东流经大梁,折而南下,把黄河与淮河之间星罗棋布的水道相连,这其中就有睢水。经水道从大梁运粮至睢阳,朝辞晚至,一本万利,成为了当地豪强心照不宣的买卖,只要有人引荐拿到通行符就能成为私运大军去探一探通天的富贵。
此去睢阳,犹如羔羊进狼窟,王寂艺高人胆大,并不启用营地里带出来的亲卫,而是预先让周昌寻好了人放在大梁,这些人身家清白,身上无一丝卫士军士武者之气息,经得起盘查,身边盘账之人皆是熟手,具是周昌安排好的。
周昌是长安豪族子弟,世代经商,与王寂于太学相识,一见如故,后王家兄弟起兵,周昌举全家之财相助,被人告发,宗族百余口,皆被焚尸弃市,自此,周昌以酒为食,昼夜不停。
王寂用化名跟着大队人马顺利地进入睢阳,将粮食上交后,带着数名护卫去参加督粮官曹源的宴会,这些商贾拿了步宪的钱,转头还要给他小舅子另外上供一份。
曹源好奢靡,爱美人,一手抱一个妖娆丰盈的舞姬在怀,一边吆喝着身边的侍人掷骰子,不断与人对赌,只是那假扮商贾的王寂犹如灾星临门,总是掷出的点数比曹源小一些,这趟运粮得来的横财尽数落到曹源之手。
曹源哈哈大笑,将身旁半裸美人推一个给王寂,“王兄弟,今日是哥哥偏了你的,这赌场上赢的钱不能退,美人送你一个。燕娘一身好皮肉,睢阳城出名的尤物,想当她入幕之宾的如过江之鲫,王兄弟此番有福了,厢房已备下,带着美人快活去吧。”
王寂搂了美人在怀,假意推辞,暗黄的脸色却显出一副纵情声色的急色之态,只是那美姬柔软如蛇的身体微微僵硬。
曹源冷道:“怎地,不愿伺候王兄弟?”
那美人惧得瑟瑟发抖,趴伏于地。曹源的规矩,只要伺候了宾客,以后只能一个接一个伺候下去。她在睢阳城是出卖色相,但她名头响,有本钱挑人,也挖了不少钱,可曹源是个不要脸面的,女昌女支粉头的便宜也占。
曹源正欲发怒,却见王寂一副被人扫了颜面的暴戾,拖着那燕娘的头发,“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配挑肥拣瘦?”
燕娘吃痛,被迫起身,跌跌撞撞跟着王寂去了。
一关上门,就传来裂帛之声,巴掌拍在皮肉上,女子哀哀哭泣着求饶,越哭越凄惨,男子暴怒不满,床榻剧烈摇晃,很快就没了声响。
听了下人的回报,曹源嗤之以鼻,此等暴戾好色之徒,何须提防?若非姐夫日日耳提面命,他也不会对运粮进睢阳城的商贾多加试探,只不过王昌的确是这些人当中最无耻最下作的。
掷骰子之时,他的眼睛就一个劲儿往燕娘身上瞄,他索性顺水推舟试一试。
不多时,王寂带着一身脂粉腥气步出房门,去向曹源辞行。
曹源似跟他一见如故的亲兄弟,定要留他在睢阳城中游玩数日。见王寂面露难色,曹源不动声色道:“莫非睢阳城太小,让王兄弟不屑一顾,才急着赶回大梁去?”
“不瞒兄长,我这一日离不得妇人,睢阳城无姬妾侍奉,实在让人难受。”之后,又面露窘迫羞惭,“钱财也尽数输给兄长了,继续留在睢阳连个花销都没有。”
曹源听这意思,要留下他,还得出资给他去女票,他吞下去的钱,岂有吐出来之理,见王寂并没有急着回大梁就去了些许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