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维维带了什么过来?”

“麦仁汤,还有一些胡饼。”管维顿了顿,“简单得很,陛下若是不惯,宫中膳食也有。”

自上元节那日后,她与王寂甚少见面,偶尔留宿也很规矩,皆是各睡各的。

今晨,李宣去却非殿传诏,陛下令她午时去田间送饭。

她初时还有些疑惑,听了李宣的解释才恍然大悟,原是龙抬头的缘故,天子亲耕,皇后要送饭,昭示天家重农桑,也重万民。宫中无后,唯有她与姜合光两位夫人,既是王寂让她去,管维并不推辞,问李宣需要准备什么样的膳食,李宣回无定式,随夫人安排就是了。

王寂登基以来,崇尚节俭,厌恶奢靡,但天子膳食自有礼制,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尽天下之甘肥饮美,哪怕王寂再简,膳□□美才能奉给天子。

“你做的?”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一股暖流流淌心间。

“宫中庖厨做这些简单的吃食大材小用了,我带着谨娘做的,分给各位大人的还是宫中做的。”

王寂颔首,将胡饼撕了扔进麦仁汤里面,吃得畅快。

原是没准备单做的,又想到天子亲耕,为的是亲农近民,求风调雨顺之举,总不好耕了地犁了田就大鱼大肉,似乎不太虔诚。她也希望年景好黎庶能有好日子过,忆起他从前的喜好,既不费事,就顺手做了,若他如今口味改变,吃不惯了,宫中的吃食也是尽够的,她只求无愧于心。

王寂甚悦,脑海中闪过那日李宣的回话,更加开怀,她的确在意他有没有吃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去计较梅林的不快了。用完膳食,招呼群臣继续下田,很是体贴地嘱咐管维先回宫中,田间蚊虫多,或许还有蛇鼠出没,家中娇养长大的女郎,这般环境难以自在。

田间陌野比之巍峨森严的宫殿,她宁可忍受被叮咬的不适,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宫规礼制在前,不好如往日那般随意,免得引人侧目,遂听从王寂之言,领着宫女回宫。

众人又扎扎实实地干了一个时辰的农活,这才分道扬镳。

一整日下来,不说文臣,哪怕武将也累得不行,王寂却神采奕奕精力充沛,丝毫不觉疲惫,甚至想要跑马几个来回。

听闻今日是管氏代皇后之职去田间给王寂和群臣送饭,武安侯府这边再度闻讯而动,说不得又是通宵达旦的议事。

范澄轻摇羽扇,似是不解王寂之举。“世人皆知,送膳亲蚕属皇后之职,这不是昭告天下,他有意立管氏为后。”

后位若失,太子之位就不稳,那之后的荣华富贵跟他武安侯府何干。王寂此举乃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实在霸道。

“百日宴只是虚名薄利,除一时之风光,落不到实处。宫中后位虚悬,王寂连太子都不愿立,已与侯爷的初衷相去甚远。”

杨茂的目光落到奉于桌上的青铜羊尊上,心潮起伏如热浪卷于四肢百骸,青铜羊,天下王,这羊必是应到他杨茂身上。一时想要登高一呼反了王寂,一时又觉大郎乃外甥女所出,徐徐图之更为稳妥。是以举棋不定,总想最大得利是他,最小付出也是他,最好王寂能将皇帝宝座拱手相让,那才是大大的妙。

此番夜议黎安并未列席,杨茂恐他坏事,寻了个由头将他打发出洛阳。

“侯爷,天赐良机,朝中新旧为宫卫选额互不相容,那王寂素来托大,两方皆不去得罪,将此事一延再延,只屯重兵于周遭郡县,使得洛阳城中空虚,且宫卫久疏战阵,不堪一击,如今的洛阳宫犹如纸糊一般。” 吴汉是杨茂心腹大将,善于阿谀,常贪部下同僚之功,以为己功。杨茂喜其言辞入心,视同子侄。

“五千北军的驻地临近武库,一旦大开武库,即使战力寻常,也能依托武器精良对我等造成威胁,不可小视。”

“经复道进南宫是一条捷径,一旦宫中有变,北军中侯必走此道,即便不走,绕道更无需担心,介时大局已定,来之无用了,只要掐住这条路,大事可成。”

牵制北军,控制宫卫,钳制咽喉,谈何容易?武安侯府只有府兵八百人。

“侯爷,幽州突骑即将返回驻地,洛阳城唯这八千兵卒,能战者不过半数,其余之人不过是凑数,已然是最好的时机了。”如今压在他头上的武将实在太多,且王寂不会用他,但武安侯举事成功,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力劝武安侯使其痛下决心,“只要侯爷杀了王寂,扶皇子登基压制诸将,一旦做了兵马大元帅,其余人尽在侯爷股掌,何愁大业不成?”

杨茂心动了,将殷切的目光投向范澄,范澄见机道:“吴将军之策,可行。尚还需如此这般……”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作者有话说:

后汉时期在洛阳城阳建圜丘,坛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天地之位,下层分设五帝之位,坛外有两重围墙。-圜丘的百科。

12、沐浴

回却非殿时,他鬓发微乱,衣襟上还有几处污痕,与平日容止端严大相径庭,只依然不减损其风姿挺秀,清隽俊逸,着天子服时只觉高不可攀,威压甚重,不可逼视,如今一身寻常布衣,更显姿仪超群,长眉入鬓,凤眸生威。加之他满脸笑意,犹如春风拂面,又多了一分可亲,志得意满之下,更显光彩照人。

管维不敢嫌他,忙吩咐人备下沐浴事宜,两名眉清目秀的宫女跟在王寂身后往浴殿那边去。

“维维过来,助我沐发。”

因去送膳,她脂粉未施只做寻常打扮,回宫梳洗后再未补上,听了王寂之言,洁白的面颊如着胭脂一般。想起之前王寂讽她如同在室女,又羞惭又恼怒。

王寂仿佛在笑她怯于夫妇之道,见她满面通红,唇边笑意更深。

他不催,管维也不能听而未觉,视若无睹,尤其是周遭侍婢屏息以待,让她如坐针毡。

“夫人,过来。” 王寂挥退宫女,转身去了浴殿。

朱梁画栋的浴殿垂着红色纱幔,绮靡浮艳,室内置一口青铜大鉴,约三尺长,双兽耳衔环,双龙攀缘器口作操水状,周身饰有繁茂的蟠龙纹。王寂褪去污衣,拆掉发髻,跨入鉴中。少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微微勾起唇角。

只是那脚步才踏入房门就停滞不前,他转过身来,双臂叠放在壁台上,托住下颚,饶有兴致地瞧着红纱背后那道纤弱的身影,黑发披散于肩背,水珠顺着额头流淌,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神情居然带着几分少年郎的顽皮和恣意。

“再磨蹭下去,水都要凉了。”王寂笑了一下,语带抱怨,“我可不想再泡在冷水里。”

她慢吞吞地走过来,离铜鉴十来步的距离,“你先转身过去。”

王寂懒洋洋地不想动,一眨眼功夫,她又改了主意,“还是不要动了。”

管维不假思索地拿起旁边的衣裳,投入铜鉴,这些衣裳浮于水面上,掩住了下面的春景,但他肌肤白皙,肩背隆起,雄姿伟岸,使得她的目光右移右晃地避开了去。

王寂见状,开怀大笑,笑声久久不能止。

“你别动。”欲与之做对,顽劣地随着她的目光转动身躯,被管维极力制止,柔软细腻的掌心按他肩上,犹如火焰灼肤。王寂顿时笑不出来了,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找了衣裳盖过来,否则他也会满脸尴尬。

管维缚好衣袖,露出莹白如玉的胳膊,舀水往他发顶上淋,她心中有气,故意满瓢倾泻,糊住他戏谑的笑眼,王寂只好闭眼,摇头将水甩得四处都是,又溅回她的身上,不由气结。

自觉养气功夫不够,不免与他斗气,管维耻于这般幼稚行径,慢慢凝神静气,心无杂念地做沐发之事。再用皂荚去除污垢,细将略显粗硬的长发拢于掌心揉搓,清洗数遍后,她欲离开去叫宫女进来伺候,王寂一把拉住她手。“不用你了,陪着我即可,怎敢再烦劳夫人。”

见他颇有些无赖样,管维唇角轻撇,退开离得远些。

一麦汤一胡饼,让王寂的心境有了改变,以前见她退避三舍的疏冷样子就觉得憋闷,他深知不该将不满发泄于她,是他负维维在先,但能自知自省,未必能做到不迁怒。他积怒于心时不敢见她,也不能久久不来,让奴婢生出妄念,懈怠敷衍,是以泰半在千秋万世殿,偶尔留宿却非殿,如此相处已是月余。

王寂背身将水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裳丢出去,地上一片水渍湿衣,场面很是不堪。草草事毕,见更换的衣物放在十步之外,他轻咳一声,“还得劳烦夫人助我。”言罢,指了指放置衣物之处。

管维暗恨为何没有早料到,她瞧着这一地湿衣,又瞧了露齿而笑的王寂,正欲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