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旁边拾阶而上有一座暮雪亭,两名采女坐在亭子里闲谈赏花。
黄衣采女面如满月,眼若水杏,鼻翼左侧一颗小痣,她道:“父亲宠爱小妻,挤兑得我与母亲没地方站,几番要休妻将她扶正,禁中采选,我便进宫来博个前程,哪知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孟采女对面坐着徐采女,下巴尖尖,弱不禁风,很让人怜惜。“未承想孟姐姐在家处境这般艰难,此番宫中采选,族中姐妹也是好一番争抢,庶出的不敢争,隔房的总与我为难。”她叹气道,“也是咱们门第不高,不知道禁中情形,若是知道陛下只爱那位夫人,无意后宫,还争来做甚,不怕孟姐姐笑话,我夜里能哭好几回,宫女还能有放出宫去的盼头,咱们的前程没个着落,要是去北宫…”
“噤声。”孟采女东张西望一番,道:“虽说四下无人,也不要乱说,闺怨几句,无人与你我计较,扯上不该扯的人,你我的小命都要赔进去。”
“我并无他意,只是羡慕阿雀她们好运道,若是能讨好她,说不得也会放我们出去。”
孟采女先是以为她有大志向想借着管夫人做跳板能有面君的机会,没想到都觉着不如出宫,毕竟即使陛下要转念头生出他意,恐还要好几个年头,都能将她们熬老了,还能采选新人入宫。
两位采女说了一会儿闲话,就从另一侧的石级走了。
不多时,翊儿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好哇,原来你在这里,叫我一顿好找。”
王音身着粉色裙裳,左手上戴着一个金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作响,王翊拉了拉自己的耳朵。
邓氏病了,六娘告了假在家中侍疾,音音下学后没有玩伴,就想起了三郎,只是被告知阿弟被父皇接去了南宫,她也有半月未去过却非殿,索性带着奴婢过来,只是父皇还在忙,她就出来找翊儿了。
她靠近花圃,将幼弟拉了起来,瞧见一地被碾的昆蜉,哼了一声,“我要去告诉阿娘,你又在玩虫子。”
谨姨告诉她,翊儿玩虫子被阿娘训斥了,让她日后看着阿弟。她身为长姐,有责任教导翊儿做个乖孩子,免得惹阿娘生气。
翊儿被她拉起来站好,乌溜溜的黑眼珠瞅着远处的奴婢往这边靠拢,他小声道:“庶女,要做妾。”
音音听不懂,疑惑地瞧了过来,傻乎乎道:“翊儿,你在说什么呀?”
“诸侯王的庶女,做妾。”王翊慢吞吞道,“你是庶女。”
音音半懂不懂,也知道做妾不是什么好话,心里模模糊糊有一种委屈之感,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朝着却非殿的方向跑走了。
王翊慢条斯理地将一地的昆蜉尸/体踩进泥土里,此时奴婢们皆围了过来,其中一人疑惑地问:“小殿下,公主怎么忽然哭了?”
王翊懒懒地睨了一眼这个奴婢,道:“话多,不好。”
那好奇心甚重的小奴婢赶紧噤声,不再追问下去。
李宣将一切瞧在眼里,虽不知公主为何哭,但因与三殿下脱不了干系,只是亲姐弟间的打闹,若是陛下不问,他也不会多嘴,毕竟三殿下开了金口:“话多,不好。”
宁得罪阖宫上下,不可得罪三殿下,李宣有着陈年老奴的敏锐嗅觉。
王翊瞧着哭着跑走的姐姐,心想:告状,也不好。
作者有话说:
王翊是个消息处理器,而且是乱杀派,没想到吧。
祝各位宝子中秋节快乐,阖家幸福安康。
? 90、干戈
王寂在洛阳登基后一个月, 前朝益州牧许让趁机占领西川,称帝于蜀,以成都为国都。拢右降魏后, 许让在西川精心布防,将成都守卫得水泼不进, 蜀人凶悍, 魏朝派出的探子连番折损。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许让控制的巴蜀成为阻碍王寂江山一统的最大割据势力,江东六郡兵弱于外政乱于内则不足为虑。
此时却非殿内, 气氛肃穆冷凝, 朝之重臣聚集一堂,大司马厉冲,大司徒韦明远,大司农周昌,破虏大将军樊登, 龙骧将军赵恒皆列席, 为出兵西川议定方略。
一道粉红色的小身影直冲正殿,哭得惊天动地, 李宣跟着三郎, 侍于殿外的是黄尾,黄尾不如李宣得公主人缘,不敢上前去抱, 让左右宫女围上来挡住小公主进殿以免中断军事会议。
殿内诸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儿, 面面相觑, 王寂道:“子敬继续说。”
太子和二郎被拘在东殿读书, 即便没有, 太子宽厚端方, 待弟妹很有耐心,二郎虽然虎,跟音音这个小女郎玩不到一处,还不如跟三郎处得多,阖宫上下还有何人敢欺音音?莫不是被管维责骂了,跑到南宫来搬救兵。
去年有过一回,她哭着跑来说:“父皇,读书太苦了,音音不要读了。”哭着撒娇让他将女傅送走。
他当时回道:“读书哪有不苦的,太子每日寅时起,你辰时才读书,太子要从长秋宫到却非殿,你却只要走两步就到了书房,已然占了大便宜,若是这样都不想读了,好叫你阿娘将你送来跟太子一道读书,你要不要?”
王音一听天未亮就要起,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商量道:“父皇别跟阿娘说,我乖乖读书,不要来这边。”
王寂见她一副忍气吞声的小模样,不禁笑了,“好。”
只是过了一会儿,黄尾还未将音音哄好,女童哭泣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殿内勉强继续下去也确实收效甚微,王寂抬手叫停。
屋内的男人们都松了口气,“臣等告退。”
周昌走得最晚,临退出前,“臣本有事禀报,改日再来跟陛下请旨。”
王寂颔首,从案后起身,立于殿中央。
众人退出后,黄尾领着音音进来,音音被拦了片刻,小人儿气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怒气腾腾地似颗陨石砸向她父皇。
王寂一把将她抱起,摸摸她满脸泪痕的小脸,柔声道:“何人欺音音?父皇给你出气。”
音音大声哭道:“我不要做庶女。”
王寂的胳膊一松,险些摔了她,方才还和风细雨的慈父面孔变得严酷如霜,冷眸似电。
“我不要做妾。”音音还嫌火烧得不够旺,硬是往上泼了一桶油。
音音只有五岁,她听了不该听的,定是宫里有人包藏祸心,犯上作乱。
王寂将音音放下,蹲下身子,温暖厚实的大掌握住稚女的小手,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庶女,你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
“传旨,兹有朕之长女王音,系结发之妻所出,身份贵重,聪慧灵秀,旦夕承欢父母膝下,孝行可嘉,封颖川长公主。”
颖川郡,洛阳东南五百里,黄帝生于此,夏禹建都于此,为天下正朔,可配元嫡之女。
五岁的王音直接被封做长公主,与姑母们以县为食邑不同,她的食邑获封颖川郡十七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