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1)

皇后自两年前称病后, 正旦宴不出席, 亲蚕礼不主持,除了偶尔召见平宁侯夫人,其他外命妇甚少召见, 仿佛病入膏肓的模样。

犹记宫中选秀那日, 帝后二人先后到场择选,皇后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与传闻大相径庭,她先至掖庭宫,站在台阶上将底下一百多名秀女的仪态姿容尽收眼底, 唇角露出一丝似怜悯似嘲讽的笑容, 而天子神情冷肃,眉心沟壑成川, 不似在选妃, 倒像点将。

采选前一月,王寂轮番与臣下闲话家常,极为亲切, 尤其关切臣下家中以及姻亲故旧的子女婚配, 语重心长道连年征战致使人口凋敝, 虽然自治平三年后已有四载不再用兵, 使民间休养生息, 朝中诸位更应做出表率, 早娶妇早嫁女早开枝散叶,利国利民。

群臣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表示虽然陛下立朝后首回选秀,本应积极应选,只是很不凑巧不是前些日子送女出嫁刚办完喜事就是后日马上要走定亲礼,不能入宫伴驾实在引以为憾。

虽然宫中禁收受外臣馈赠传递禁中消息,只是有些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比如天子有疾,数年不曾召幸女子,否则怎会不闻新生儿啼哭?

去年又四处寻找方士,美其名曰是为驻颜术,实则为求不好宣之于口的偏方,否则天子年纪轻轻为何要找方士入宫,还显得甚为急切,皇后为此愁得生了病,管夫人日日上承露台祈求神仙显灵。

这批秀女确实有模样身段拔尖的,姜合光毫不拈酸,玉指一点,王寂都留,帝后一派妇唱夫随的和乐模样。

将一百多名秀女看完,留下二十人封为采女,其余都充做宫婢,分至各室,由令丞安排。

皇后选出的采女容色出众,柔媚娇俏,天子瞧了半日,也选了数人。

选出的这二十名采女,泰半住进南宫掖庭交给皇后,另有八名陛下亲自选出来腰高腿长步伐矫健俊眉修目的采女被送入北宫,据闻本来还笑盈盈的皇后听到陛下如此安排后,眉目染怒,拂袖而去。

王寂给南北宫都选好了采女,南宫琴瑟奏雅乐,轻盈绿腰舞,日日演给皇后看,看得皇后大发雷霆,屡次三番将人送去却非殿,均被李宣挡了驾,他称道:“陛下有旨,这些采女都是皇后相中的,自然要皇后亲自□□好再送来,如今这些女子刚入宫,规矩粗陋得紧,陛下忙于国事,无暇让些不懂规矩的采女搅扰了,是信赖皇后才将此重任相托,相信皇后定能调\教出让陛下满意的采女。”

此话传入长秋宫,气得姜合光砸碎了心爱的琉璃盏,合着她等着看笑话,却被人当做笑话看了。她选的还尽是媚态横生的娇嗲女子,日日娇生嗲气地来给她请安,眸中隐约露出闺怨之意,她恨不得这些女子个个往王寂身上扑,如今却被当做横在中间不许她们面君的拦路虎了?

管维在北宫收到陛下送来的“大礼包”时,脸色也不禁不太好看,只因这几名采女个个似聂云娘或是她手下亲卫。她心头疑惑,细问之下,原来这些采女不是归乡老卒的女儿就是镖师的妹子,自小也习了一些武艺,此番禁中派人出来采选,专门打听了此类女子。

采女都是选出来侍奉天子的,留在北宫岂非耽误人的前程,管维不想要,欲退回去时,黄尾领着旨意和人在朱雀门前跟越姝分说:“选了二十人,十二名在皇后处,其余八人分到北宫,皇后都收下了,夫人若是不收,奴婢只能将人再送回皇后那里了。”

她不要,再送给姜合光?无异于上门打脸。

采女们又说了,禁中派人来相看时原是说好的,采女无品秩,年满二十五可出宫,禁中还赏赐一份丰厚的嫁妆银子。封赏固然重要,更难得的是名头响亮,宫中出来的女子,回乡好嫁人。

管维并不排斥这些性情爽利的采女,听闻她们志不在陪王伴驾,权当入宫赚一笔丰厚的报酬博一个人才出众的好名声,都是打着日后好嫁人的主意,管维也就不拦了。

自此,原本有些冷清的北宫多了这八名俚语乡音不改的采女后,变得热闹起来,管维游湖赏花,身后都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人,冲淡了禁中庄严肃穆的气氛。

管维自承露台下来,谨娘在半道上迎她。

“夫人,燕娘求见。”

管维脚步一顿,往一棵高大的古柏紫藤后躲了,招手拉过谨娘也躲进来,三四名采女在不远处,手搭凉棚眺望承露台,隐约可听见,“夫人也该下来了吧,昨日说好的,给夫人唱完小调,哎,那日奴家只唱一半,夫人为何匆匆走了?”这名采女叫阿雀,音如黄鹂,确实人美歌甜,只听她唱:“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另外一名采女叫袁真,笑道:“你快别唱了,免得夫人以为你思春将你逐出宫去,夫人是个端庄秀雅的女子,听不得你这些淫/词艳语。”

阿雀天真烂漫也豪放大胆,唱得越发大声了,反反复复地唱这几句,身旁几名采女与她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别闹了,夫人还在孝中呢,万一夫人着恼了,将你们逐出宫去。”说话的采女叫子佩,是采女中少有的沉稳女子,其他几人很是信服。

“真的会将我们逐出去吗?可是夫人只差两个月就要出孝了啊,我们以往也是规规矩矩的,见夫人不拘着也不斥责我们,这才大胆了起来。”

也许是有些心虚,几名采女不敢再呆在道上等管维下承露台了,你推我搡地朝着蕖园方向去。

管维在承露台修习行气术,少欲少念,内心古井无波,将将下承露台,就被阿雀的歌声弄得面红耳赤,不禁觉得怪道功法高深,难有人圆满,她也是做不到的。

谨娘见状,笑道:“从来都是低品秩避让高品秩,未承想夫人这般经不住事儿,被一个小小的采女逼得躲在树后头,婢子也觉得颜面无光。”

管维瞪了谨娘一眼,似不解气又掐了一把她的脸颊,隔了一会儿,忍俊不禁道:“那日,我见她坐在镜湖边的大石上唱歌,走上前好奇地询问了两句,她得了我的夸赞,很是快活的模样,说要日日唱给我听,我见她是采女中最小的,性子最活泼,不想拒了让她失落,便应了,结果…”

谨娘揉了揉脸颊,跟着笑,“结果这个阿雀最喜欢唱郎君女郎野地相会情意绵绵的歌谣,夫人听得耳朵发热,又不敢被采女们瞧见怕她们暗自偷笑,只好急匆匆地躲羞去了。”

管维回首望着高高的承露台,叹道:“我在上面行气时,偶感天人合一,觉得可窥门径,下了承露台,听到阿雀的歌声,又觉入了万丈红尘,你说真要练到不为外物所动的超脱,岂非喜怒哀乐都没有了?我见着音音和翊儿便觉得心里喜乐,见着母亲的牌位又觉得哀伤,见到…”

说到此处,管维闭口不言,谨娘跟随她多年,自然猜得到她未尽之意,见着陛下就觉得恼怒,火气噌噌地往外冒,可这世上,不管是何种情绪,又有几人能轻易牵动自身?

管维与谨娘朝着回德阳殿的方向去,她问:“燕娘应是有云娘的消息了吧。”

去年燕娘收到云娘的来信,时隔两年,又有了云娘的消息,燕娘如今是侯府大总管,深知她与云娘是莫逆之交,特来北宫求见。

信中,云娘只说了她身在蜀地,没有说旁的事情,信很短,只为报平安,也没有落款,信是辗转送至洛阳。

待行至坡道尽头的空旷处,前路豁然开朗,御园中栀子花盛开,香气四溢,一群奴婢围着。

管维唇角含笑,向着人多的那处走去,奴婢见她款款而来,垂首敛眉纷纷让开了。

只见一个矮墩墩肉乎乎的小儿背着人蹲在花圃里,右手还拿着一根细小的竹棍,不停地敲敲捶捶。

头顶上光溜溜的,两边梳着垂髫,扎着两根红绳,身穿红色窄袖交领短襦靛蓝下裳,他蹲在花圃里,下裳盖住了他的脚面,沾了不少的泥点。

他玩得专心致志,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翊儿,你在做什么?”

小儿仿佛僵了一下,背对着人一动也不动。

“翊儿?”管维疑惑地再唤一声,若是平日,这孩子听到她的声音定然要乖乖地走过来牵着她的手。

王翊蹲在地上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白嫩的小脸上还有一丝泥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地瞧着笑盈盈的娘亲。

“翊儿小脏猫,随阿娘回去了。”

管维以为是翊儿想她了,特意来通往承露台的路上候着。

见他呆在原地不动,又笑:“泥土就这么好玩?都不听阿娘的话了吗?”

作者有话说:

? 88、参商

管维环顾四周, 只见奴婢们的头垂得更低,心想:约莫是翊儿闯了祸,是摘了花还是拔了草?总归是花圃里的花草遭殃。

翊儿年岁尚小, 手心细嫩,管维一片慈母心肠, 恐花枝草茎将他的手心割破, 遂上前拉过他的小手细瞧,结果一丝红痕也无,只是沾了些泥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