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不肯吃亏啊。”王蓉笑道。
韦明远手指另一处,也笑:“只有三郎眼里只瞅着珊瑚树。”
殿内众人的目光均去看翊儿,只见他童心似铁,坚定地迈着巍巍颤颤的小步子朝着珊瑚树而去,仿佛殿内任何事都无关紧要,都挡不住他想要亲近珊瑚树的心思,对外界的笑声充耳不闻,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翊儿终于摸到了珊瑚树,心满意足了,这才有空分个眼神,怎地“架子”换了人?
王蓉牵着太子,王萱抱着音音,韦明远抱着二郎,王寂走过来,一把捞起王翊,意气风发道:“走,给咱们小三郎举抓周礼去。”
临出殿内之时,周昌幽幽道:“陛下应该再生一个,你看只有臣是空手。”
王寂想打趣他几句,却又笑不出来,叹道:“再说吧。”此生,不知还有没有那个福分再添子女。
抓周宴是安排在辰时,午时结束,王寂带着音音与翊儿赶去北宫。
琳琅满目的抓周物什,结果王翊什么也没有要,还是冲着红布尽头的珊瑚树爬去,王寂扶额。
群臣想着,这既不要印绶,又不要弓箭,也不要笔墨纸砚,要知道,太子抓的是古籍,二皇子抓的是紫杉木弓,公主抓的是黄金小马,唯有三皇子抓的乃是外物。
马车内,唯有父子三人,王寂想了想,拿出随身所带的私章递给小三郎赏玩,白玉章四寸见方,通高四寸,上面雕刻着一只瑞兽,翊儿瞧了一眼,打了个哈欠,有些想睡了。
“好小子,这都不行,传国玉玺,你要不要?”
不多时,马车行至北宫朱雀门,婢仆从车上接过皇子公主,穿过掖门回了北宫。
王寂驻足聆听,并未听到门内传来管维的声音,知道她并未来接孩子们,不由得怅然所失。
***
音音进入寝殿后,便叽叽喳喳地跟阿娘说个没完,管维如今已经脱了丧服,做寻常打扮,只是全身素净,唯余一支白玉簪。
与去时的衣裳不同,因是玩得满身是汗,被奴婢换了一身才送回北宫,管维投了手巾,给她的小脸囫囵一擦,音音格格地笑开了,扭着身子去躲。
她三日未回北宫,被管维牵着去供奉卫夫人牌位的房间,上一柱清香,小模样乖顺极了,亲热道:“外祖母,音音许久没有来看您了,您勿要见怪。”一年不到,音音的口齿变得更为伶俐。
只听她又道:“虽然音音没有见过您,但是阿娘拿着书教音音时,会说这个是外祖母教的,那个也是外祖母教的,音音知道,外祖母教给阿娘,阿娘教给我,这叫,这叫,传女不传男。”
管维噗嗤笑出声,柔声道:“你何处学的这些话?”
自那日邓氏带着陈六娘入宫,便时常进宫与音音玩在一起,虽然还未正式开学,但是音音和陈六娘已然熟悉了,陈六娘在乡间呆过些时日,学了些俚语。
音音转过头,瞪着大大的眼睛,黑仁乌溜溜的,不满嘟囔:“阿娘,音音跟外祖母说话,你不要打断,小童说话,长辈也不要插嘴哦。”
管维憋着笑意,嗯了一声。
“阿弟很笨的,抓周都不会,音音最棒,抓了黄金小马,父皇说此马来自西域,天马出西极,神龙不可追,父皇说日后将御马苑的那匹黄金马赐给我,只有音音有哦,嘿嘿。”
女儿在一旁跟外祖母絮絮叨叨,管维也忍不住跟卫氏说道说道,“阿娘,音音是个小财迷,就喜欢金光灿灿的,为此,少府还专门为她打造了一批金器送来,女儿甚是发愁,若是日后长大,许是要在头上插满金簪。”管维想着:怪丑的。
音音听后,摸了摸自己头顶上小发包,只有两朵小金花,垂着红绳,想起那日,她说要十朵,阿娘却说两朵够了,许是她还小,头发少,若如阿娘一般,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多戴一些才不费事,原来阿娘也是知道她如何想的。音音想着:多好看。
音音不停地跟卫氏诉说抓周宴之事,道:“回来的路上,父皇将一枚印章交给阿弟玩耍,阿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白乎乎的,若是金的,音音就勉为其难替阿弟收下了。”
此时,管维严肃道:“不可随意将你父皇身旁的物什弄来玩耍,去年你将案上的奏表泼了墨,尚书台连夜抄录了一份再送来,你挨了罚还不长记性。”
音音蔫了,委屈巴巴地对着牌位诉苦道:“外祖母,阿娘好凶的,打音音的手心,音音好疼呀。”
见她一副委屈大发了的小表情,管维懒得听她说了,扭身出了房门,去瞧翊儿去了。
作者有话说:
? 85、长生
翊儿的头顶剃得光溜溜的, 两侧各留一块桃心状的胎发,此时正趴在管维胸前,小肉手抓着她月白色深衣襟口, 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娘,管维故意轻摇螓首, 发髻上戴着一串红髓珠子的步摇, 随她而动。
翊儿见那红彤彤的珠子在他眼前晃动,便想伸手来抓,一副眼馋的模样, 管维往后仰着避开他, 笑着说:“取了吧,看来并非是喜欢珊瑚,是喜欢红艳光润的。”
奶娘黄氏从管维怀中接过三皇子,碧罗来给管维将红髓珠步摇卸掉,如今她还有孝, 虽说戴一串珠子没甚要紧, 只是她还带着喜欢东抓西抓的小奶娃,若不是为了逗弄翊儿, 她也是不会戴的。
北宫上下将钗环珠玉类的首饰管得紧, 近身侍女都是绢花丝结,黄蓝二色常见,只是从无艳色, 是以无人猜透翊儿喜欢红的, 像红珊瑚树那般高大的, 他便更喜欢了。
王寂见翊儿喜欢那珊瑚树, 叫人搬到北宫摆在东殿, 好叫他日日瞧着。
虽在南宫举了抓周宴, 北宫还是会为翊儿再办一场小宴。他一个小小孩童,上半场在却非殿摆大宴,下半场在德阳殿吃寿面,连过两场。
音音周岁那年,她本打算去南宫参宴,即便不多做停留,也想瞧瞧音音抓了什么物什,只是没有与王寂说明白,他却忽然发了失心疯,一口咬定她连女儿的周岁宴都不想出席,就为了不想与他站在一处露脸于人前,又翻起她连兄长成亲都不去观礼的旧账。
她不想好好的新人大喜,她与王寂联袂到场引人侧目,成了整场喜事喧宾夺主之人,事后,旁人不记得新人,却将她与王寂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他那几日喜得快要头上簪花,活似他又要当新郎一般,她便很不想他如意了,索性不去了。
那日,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慢慢饮着,懒得理会。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待她还未回过神又压着她的后颈将茶水哺了过来。她当场便吐了,王寂的脸色黑得跟摧城压寨的乌云一般,而后他们又大吵好几场,直至她怀上了翊儿。
音音的周岁宴就是在她与王寂的不断争吵声中办的,她没有再去,轮到翊儿的周岁宴了,她守孝不出,两个孩子的周岁宴都与她没有缘分,或许真是天意,不叫她厚此薄彼。
跟音音一样,晚膳时,她亲自下厨给翊儿做了一碗寿面,一根长长的面条团在碗中,管维夹起来喂进他小小的嘴巴里,翊儿不停地吸着,直到面条喂完了,他才打了一个嗝儿。
管维抱着翊儿站起来,不停地抚着他的背,夸奖道:“翊儿比音音乖,音音还嫌阿娘做得不好吃,哄了半天才吃完。”
音音当然不记得,只是依旧反驳道:“不对,音音最乖。”
管维抱着小寿星,谨娘牵着音音,坐着步辇去蕖园,蕖园的树上挂满了小花灯,像夜空中的星星。
翊儿还小,又好静,乖乖地被管维抱在怀中,音音却似她过生日一般,将蕖园里摆放的小藤球,拨浪鼓,小木车,泥塑玩偶诸如此类一一碰了,各色拿到翊儿眼前一晃,翊儿立刻扭头,没有兴趣。见状,管维与婢女们都笑了。
笑过后,管维摸摸他的额头,叹道:“也不知这孩子到底喜欢甚么,音音这般大时,瞧着甚么都新奇,都想要。”
翌日清晨,管维没有带贴身婢女,独自绕着镜湖去了承露台,四周白玉砌成,这里地势颇高,坐在方台上可鸟瞰蕖园全貌。
管维驻足赏景,待气息归于平静后,她坐在方台上,翻开从家中藏书里面找出来的行气篇,此书册纸张泛黄,年代久远,显得古朴。自她几番晕厥昏迷后,近一年,管维尤其注重养生术,这本行气篇是曾位列国相的先祖偶然所得,练至耄耋之年,依然面如童子,乌发如墨,仿佛三十来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