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瞧了一眼不远处追光追得不亦乐乎的翊儿,僵硬地转过头来,皱眉道:“没了?谁没了?”
李宣一顿,全身趴跪得更加低,泣不成声哀道:“方才尚书台传来舞阴急报入京,五日前,舞阴地动,卫老夫人遇难。”他膝行往前几步,将袖中的书简颤抖着手取出,高举于头顶,呈给陛下。
王寂抓握了几下僵硬的指头,使其变得灵活些,这才从李宣手上接过舞阴令的奏报,短短几行字讲了舞阴地动突发,毁宅无数,卫夫人虽被人及时救出,却被房梁砸到伤了脏腑,城中大夫束手无策,而后满篇皆是认罪悔过,全府听候陛下发落。
冷静地看完全部奏报,王寂心中一片荒芜,管维回来后,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如何开得了口?
她要恨死我了。
他从案几旁起身,居然第一回险些没有站起来,李宣忙上前扶他一把,王寂道:“我去找她。”
李宣扶着他,还有另一则消息,“卫老夫人近仆也入京了,已在宫外等候陛下宣召。”
作者有话说:
寂宝:完蛋了,肿么办啊,果然是碗断头饭,本来大鱼大肉的吃,也被变成清粥小菜了。
不是故意虐女主,我说过,有原型。
华晔晔,可以搜一下,刘野猪写的,本是就代表王寂对他的全部希冀,一位帝王诗,颂神诗,飞,基本上涵盖了王翊的所有希冀。
? 78、廷议
管维先将蓝田公主送回了公主府, 王萱邀她进府再叙,她挂念翊儿一人守家,婉拒公主美意, 带着音音回宫。
她下马车那会儿,周遭影影绰绰, 几户人家派人出来探听, 几户人家大开中门,主母立于门内目送马车缓缓驶过长街,一时, 众说纷纭, 洛阳长街小巷又添谈资。
马车内,管维揉着酸胀的小腿,她并非刻意不出北宫,并非为了退避他人,她只是不想罢了, 仅此而已。
待她回了北宫, 周遭很是肃静,北宫的奴婢不算多, 但比之南宫要活泼一些, 稚子都喜欢俏皮有趣的仆人跟在身旁,不喜一板一眼的,她挑奴婢之时, 让碧罗往性子活泛里的挑, 跟南宫恰恰相反。
在南宫没有机会向上攀爬之人, 来了北宫, 反而如鱼得水。
她一进殿, 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待那中年妇人转过身来,管维拉着音音激动地上前,“岳妈妈,我娘跟您来洛阳了吗?”
话音刚落,周遭皆是一静,只见岳青岚双眼红肿,满身素白,手里抱着一个物什,也用白布盖着。
管维不可置信地不停摇头,喃喃道:“不会,不会的…”
岳青岚的眼泪流下,比起管维回舞阴那年,要苍老许多,“女郎,夫人去了,让奴婢奉着她的牌位入京,让女郎不必回去,不要让她走得不安心。”
“娘。”管维一声喊,并非撕心裂肺,而是弱如幼猫,奄奄一息。
她身子一软,跌落下来,王寂抢上前接住她,管维蹙着眉头,神志散乱,心里堵得喘不过气,不停地作呕吐之状,却甚么也吐不出来。
王寂将她的身子送入岳妈妈怀中,失魂落魄地离了寝殿,立于殿外,良久,终是听到管维放声大哭,凤眸中的眼泪也随着这一声崩溃的哭喊滑落脸颊,周遭无奴婢侍立,早已被李宣驱到别处,唯余他一人垂头丧气地跟着。
管维哭后,音音也吓得大哭,母女二人的哭声让王寂心如刀割,他吩咐李宣:“将公主带走,送去…送去蓝田公主那里…”
不能送去皇后那里,管维与渔阳也只是平平,还是送到蓝田那里去吧。
李宣带着公主的乳母周氏和侍女若瑶去将公主带离,音音不愿意,一个劲儿地扭动小身子去够她的娘亲,哭着:“音音不走,音音要阿娘。”
殿内的奴婢不敢使强,王寂抹了下脸,疾步进去抱着音音出来,音音见了她爹,更加泼蛮,一个劲儿地乱抓。
王寂将小公主放入早已备好的马车,示意奴婢们跟上去看着她,音音人小钻出空子又要往下跳,王寂拦住她,道:“你乖乖听话去公主府,不要进去哭闹惹你娘更为伤心,我便早些接你回来。”
音音从未见过她阿爹满脸寒霜,声冷如铁,一时起了惧意,乖乖地被周氏抱着,临行之前,音音喊道:“父皇,你早点来接我啊。”
王寂背对着音音,低哑地“嗯”了一声,待他走至殿前,想要进去瞧下管维,却听到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哭喊:“阿娘,你救救我,阿娘,救救维维。”
那道陈年箭伤疯狂地扯动他的心脉,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李宣骇得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你要保重龙体啊。”他抹掉嘴唇上的鲜血,摇了摇头,李宣跪着,连去传召太医都不敢去。
他从日落站到月出,又到月亮渐渐落下,天边的流云,聚了又散。
待到寅初,仿佛没有活气儿的雕像开口说话:“时辰到了,朕要上朝了。”
王寂挪着僵硬的小腿,迈着步子下殿前的台阶,常年习武身强力壮的陛下,脚下一软,膝盖砸在台阶的棱角处,仿佛听到骨裂之声,李宣大惊失色,忙蹲在台阶上扶住他。
“扶朕起来。”
李宣连忙架起陛下,将他从台阶上扶稳,主仆二人迈着蹒跚的步子,相携着一步步走向天子车驾。
上朝时,尚书台奏事:舞阴地动,毁宅过五千之数,伤人数以万计,如何处置?
廷议结果:开国库赈灾,减舞阴赋税,调集周边郡县的大夫往舞阴救治灾户,派赵恒调兵前往坐镇舞阴行便宜之权。
王寂坐在高高的龙座上一一准奏,李宣立于阶下,担忧地望着龙座方向,陛下拖着伤腿,连包扎都未曾做过,他离得不算近,都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待议完舞阴灾后之事,朝堂上再无人冒然开口奏报别的事情,许多人的视线落于韦明远身上,连周昌的眼风都扫了数回,事发突然,他们皆还未碰过头,今日之事,舞阴好处置,反而是旁的事情恐要闹大,群臣都寄希望韦明远先开口,他们好摸清陛下的路数。
韦明远出列,群臣松了一口气,只听他奏道:“罹难之人也有臣的姨母,虽是姨母与亲母无异,臣欲辞去大司徒,回乡丁忧,望陛下应允。”
群臣哗然,亘古未有姨母去了姨侄丁忧的请辞,遑论大司徒位列三公,西华侯说辞就辞了?连周昌都皱眉望了过去。
众人的眸光再度望向御座上的陛下,应是要夺情留用吧?
威严的凤眸低垂,瞧不清王寂的神情,只听他轻轻击打御座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却仿若重锤敲在臣子心中。
“准奏。”
群臣纷纷交头接耳,都震惊于陛下完全不挽留,直接准奏,连正常的辞官流程都不走了,难不成西华侯与陛下之间有了龃龉,他辞官正中陛下下怀。
王寂叹道:“西华侯仅为姨侄都能为姨母之丧辞官丁忧,朕枉称半子。”
群臣再度哗然,若非姜氏无重臣在朝堂,他们无人可瞧,否则陛下这番话置姜皇后于何地?
“朕是天子,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以日代月,替岳母卫氏夫人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