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一日,王萱来北宫邀管维踏青,管维欣然应邀,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寂闻讯, 匆匆赶至北宫时, 管维带着音音,王萱与之同乘, 正欲驱车离开。

这些年, 管维除了送聂云娘那回,从不出北宫,王寂成天变着法儿地诱她出去, 恐她在北宫胡思乱想将自己憋闷了。

管霖成亲那回, 他早早换上新衣, 准备携管维一起出宫观礼, 结果管维告知他, 不去了。他只得一人前往, 心里不免失落,连亲兄长成婚都不去,除了聂云娘外,还有何人能将她拉出北宫。

未承想王萱方回来就办成了,喜得王寂又想给这个失散的幼妹加汤沐邑了。他急急拉住骏马套绳,满脸笑意,道:“待我换件便服,与你们一同出城去。”

管维掀起车上帘子,打量他一身金光耀眼的天子服,淡道:“陛下若去,臣妾就不去了,免得扫了陛下的兴致。”

王寂不放套绳,示意她身旁的王萱赶紧说话,王萱做了一个无可奈可的表情,身子往后缩了缩,王寂心想:收回要加的汤沐邑,不给了。

王寂又喊:“音音,阿爹带你一起出去,爬树掏鸟窝…”

他话还未说完,管维弯着身子欲下车,道:“既然陛下如此想去,那臣妾不去了,您带着公主和音音一起出去吧。”

王寂连忙将她探出的身子推了回去,摆手道:“朕还有要事,不去了,你去,你去。”

管维这才顺势坐回了马车,音音的小脑袋探出车外,奶声道:“阿爹,下回带音音。”

马车动后,音音冲她爹挥挥手作别。

“真好。”王萱感叹道。

管维转过头去瞧她,满眼疑惑。

“活着,还能相见,真好。”

若是别人说这话,管维无动于衷,王萱说来,她难免被触动心肠。

马车从西城门出去,路遇文书急递入京的信使,从她们的马车前疾驰而过。

“山野之中,草木之气,闻起来更为亲切。”王萱在村中住了近十年,回到洛阳后,公主府碧瓦朱檐,却觉得空寂冷清。“昔年,他去后,我为了活下去,终年操持生计,想着养蚕纺纱,头疾再也没有犯过,也不觉得孤冷,成日里累极倦极,如今当了公主,跟着一堆人伺候,反而觉得日子少了点滋味,你说矫情不矫情?”

管维抱着音音,将那些鸟啊树啊指给她看,道:“要说矫情,不独你一个,我也觉得当他的妃子无甚乐趣可言,不如回乡做一个乡绅之女。”

在王萱面前,管维无庸讳言。

“我是回不去了,虽然无所事事,难免心里发慌,可公主比民女强百倍,我想邀你踏青便爽快地出门,若是以往,还要想着明日的饭食有没有着落,出门会不会遇上匪徒。”王萱掀起车帘子往后看,对管维道:“你瞧瞧,护卫你我的人有多少?凭甚山匪路霸也不敢打咱们的主意。”

音音拍手道:“坏人,阿爹杀。”

王萱笑道:“音音真聪慧,那日带她去长姐那里,一路上听着她说话,我都想生一个闺女来疼了。”

管维心念一动,公主回鸾,定要配新驸马的,也不知王萱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幸好我做的不是前朝的公主,用不着和亲,不然做个村姑也无不可。”

“是啊。”否则她真的会恨上王寂,管维摸摸音音的小脸。

马车到了玄清观山下,她们徒步而行,一个奴婢抱着小公主,跟在她们身后,走得累了,便到一个平台处歇一会儿,爬到半山,王萱还好,她笑管维:“你呆在北宫,疏于强身,以往还写信让我多动,不要日日静坐读书,你如今这模样,远不如我了。”

管维汗颜,温和道:“是我不济事。”

远处一白衣男子孤身朝着她们走来,三十来许,容颜昳丽,眼尾薄红,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抱拳作揖,王萱不太识得,想是洛阳贵族子弟,毕竟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公主给高门添了很多谈资。

他先是冲着管维一礼,“管夫人。”又对着王萱道:“臣是大司农周昌,见过管夫人与二位公主。”

只是上前见礼,就匆匆而别,管维瞧着玄清观若有所思,许是都在观中供奉挂念之人吧。

***

管维出门,被王寂看作天赐良机,虽然阻他同往,但他若乖乖听从也就不是王寂,待她们二人走后,王寂忙去北宫换了便服,等上一些时辰,做成巧遇的样子去接她们回来。

他让乳母将翊儿带到寝殿,碧罗和谨娘都未跟着管维出门,胆战心惊地看着天子异常兴奋地将三皇子抱来抱去,凭他兴致多高,翊儿也只对自己的小拳头感兴趣。

让人将摇床挪至临窗榻边,他躺在温和的阳光里,眉目染着金屑,满是憧憬,直到今日,他才感受到了一丝盼头,管维能迈出这一步,比翊儿的降生更让他欣喜若狂。

不一会儿,翊儿饿了,王寂让乳母抱他去东次间喂他,也让谨娘和碧罗退了出去,他从临窗小榻挪至宽大的凤床,仰躺在床上,乐得翻滚了半圈,想着他已过而立之年又是天子,不该如此不庄重,只得起身理了下衣裳的褶皱,否则被她的侍女瞧见,学给她听了,岂不是大失颜面。

理着理着,瞧着这身玄色便服不甚合意,他唤来小黄门,让李宣带着那套秋白色的深衣过来,北宫里留不下他太多东西,有需要时,只得回南宫找,若是管维同意开前殿,就不会再扔他的东西了。

待翊儿吃饱喝足,又被带至寝殿,小婴孩身上染上一股子奶味,王寂有点嫌弃,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心道:真是个小可怜,没你姐姐招人疼,维维都不喂你。

忆起那时之景,她被自己抱至身上坐着,颤得犹如柳叶,王寂隐隐后悔打着淳于昂的幌子因一时之孟浪,让小三郎失了被维维亲自哺育的机会,不过又心安理得地想:你将来会得其所有,也不差这一处了。

王寂侯着李宣送衣裳过来,心下急不可耐,很想一马冲出宫去找她,只是他一露面,必然败坏管维的兴致,只能继续忍耐,等她尽了兴,去接她更为妥当。

他的视线落于书架上,望着那捆前人之作的书简,简上所书,他常念给翊儿听,但自他降生以来,他与管维的关系日渐冰冷,反而从未念过了。

将翊儿抱至榻上放好,父子二人一同躺在阳光里,他翻开书简,书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华晔晔。

他读得很慢,仿佛在压制焦躁急迫的心情。

他表情又很庄严,仿佛带着敬意和荣耀。

“神之徕,泛翊翊,甘露降,庆云集。”

当念到此句时,他的眸光转向躺在旁边举着小拳头捕捉阳光的翊儿,温柔而坚定。

将此颂神诗歌慢条斯理地念完,又将书简卷好放到架子上,擦擦手上沾染的木屑,木片已有些损坏,索性提笔重新抄录一份。

他端坐于案几前凝神静气地抄录之时,终于听到了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寂微微一笑,朗声道:“速进殿,让朕等好久。”想到立时要去宫外迎管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宣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手上并未拿着秋白色衣裳,他扑通一声跪在王寂面前,全然不似平日里处变不惊之态。

“陛下,大事不好了。”他俯身跪拜,带来一个惊天噩耗,哽咽道:“卫老夫人,没了。”

手中之笔,掉落到木简上,染污了他将将抄录好的《华晔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