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不再追逐往事,你我只做寻常帝妃,只是我心中有为难之事,还请管夫人释疑。”他皱着眉头,似是极难办的模样。
“以往南宫是主宫,北宫荒芜,如今四角俱全不再是荒僻之所,你以夫人印玺封了德阳殿前殿,是否应该解掉?我并无催你之意,此事只是略提一提,若是翊儿年岁大了,也要用到前殿,你若不喜我频来北宫,我少来便是。”
管维从他话里头听出若只做寻常宫妃就不该管着陛下驾幸何处的意思,他说少来,以往来十日,减到九日也是少来,只是住东殿和前殿有何区别?她封殿之时,也未曾想到他居然连独宿东殿也认了,说起来,东殿离她更近,不便之处只在于前殿好接见臣子,住东殿之时,他除了殿中理事,非要事不回却非殿,回南宫选的都是五日一朝的日子,即使非要接见何人,也是当日来回,仿佛少住一日,他便亏了。
她的确是仗着他的愧疚弥补之心,腾挪出许多空子让她不那么窒息,若是他没有一丝顾念之心,只图自己快活,她也做不下这许多事。
他想到开前殿的心思已久,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想要来北宫住下。开前殿并非刻不容缓之事,翊儿还小,音音也不是非得要男傅教导,是以她并不答他。
王寂略微有点失望,只是前殿早晚要开的,只是多等一段时日,两年他都等了,不在乎更久。
“翊儿出生之时,我大赦天下招你不满,你觉得我将翊儿的出生当做逼你就范的筹码,对否?”
管维极有耐心地听他自说自话,并不给个准信儿,凭他去猜。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何况打得都不容易,否则我兄长也不会故去,若是继位之君不贤,二世而亡也不远矣,王朝覆灭,宗庙被焚,并不鲜见。我虽不敢媲美三代以上的圣君,也想脚踏实地做一个匡扶乱世救世济民的天子,不负天下臣民盼长治久安之心。我立了端儿做太子,但是贤与不贤要看日后,他若不可扶,即使其他兄弟不争,迟早权臣也要争,既然外人都能争一争,我之亲子为何定要与大位无缘?”
“你难道要兄弟同室操戈?”管维忍不住摇头,道:“我不想翊儿卷进去,我只想他足龄后去封地,做个逍遥王。”
“天下安,才有逍遥快活,新君能容,才有逍遥快活。你恨我迫你,想着千万莫让翊儿被我这个父皇给利用了,甚至会去想,我哪日用子女逼你就范,你定要与我鱼死网破,你将我想得太卑劣了。我迫你生子,是想到我死后,你可随翊儿去封地终老,不必留在京城过活,反正你足不出北宫,也无故旧不舍,脱离禁庭,从此天高海阔。”他面露几分沧桑,叹道:“毕竟我年长你八岁,总是要比你先走。”
他不过而立之年,以往那些雄才伟略的帝王想的都是长生不老,想的都是要活千秋万代,何等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他想的却尽是身后之事。一时间,管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想说生死之事不看年岁,只看天命,但是说出来又似安慰他一般,她不想如此。
“翊儿的出生,我确实欣喜异常,这是我的执念,我去冀州的一路上,遇险濒死,想着许是你怀有身孕正等着我回去,若是我死了,你们孤儿寡母该如何在乱世中过活,这才熬了过来。我可因你宠音音,不会因你将大位传于翊儿,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若是无才无德,坐上去也会被拉下来,说不得战火重燃,生灵涂炭,还不如安安分分做个安乐王。”
王寂见她眉眼松动,大约摸清楚管维所思虑之事,她担心为了让她心甘情愿承接后位,说一句原谅之语,他将大位当做诱饵,迫使她与翊儿入局。若是她有所求,废立之事,水到渠成。
“我为了角逐天下,停妻再娶都做了,是不会因私情择后继之君,你尽可放心。”
王寂不再看管维脸色行事,道:“寅初了,我要回南宫上朝,你好好安置。”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房,待出了殿,他立于阶上,神色莫名,悲喜难辨,他遥望东殿方向,良久,才下了台阶,离了德阳殿。
王寂再度从朱雀门出北宫,临去时,将钱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钱明心思忐忑,冷汗淋漓,但是并不求饶,王寂淡淡地丢下一句:“你等着,稍后会有旨意传来。”
陛下走后,钱明的属下围了过来,慌道:“你也太大胆了,明知是陛下,还不开宫门。”
钱明冷声道:“落钥的时辰是定死的,北宫素无军国要事,半夜开宫门,无此道理。”
“那可是陛下,他能做天下之主,还做不了北宫之主?他让开,你开了便是,白虎门就迎陛下入宫了,陛下一番对比,自然会不满你我拒不奉诏。”
“我没有拒不奉诏,只是隔得太远,夜色太暗,没有看清楚陛下形貌,听清楚陛下声音,我会上表自辨,耳目不灵,绝不牵连诸位。”
“哎,我等并非撇清之意,联名上奏吧,互相有个帮衬,说不定陛下会从轻发落。”
钱明拱手道,道:“谢过诸位兄弟,非我不信诸位,我是主官,你们也是听令行事,你我联名反而显得心虚。”
王寂单骑飞驰南宫玄武门下,李宣早已带着车驾恭候多时,见陛下神色镇定,并不像出了大事儿的模样,高悬一夜的心才堪堪落下。
待天子上了车驾,王寂端坐车内,慢吞吞地说道:“李宣,我将她给气晕了。”
李宣一屁股跌坐下来,忙道:“奴婢失仪,请陛下恕罪。”
作者有话说:
昨天评论区有点火yao味,估计高温也影响到各位宝子了,评论区只要不违法晋江规矩,大家只管畅所欲言,大家喜欢分析点评角色是我的荣幸,但是掐起来就不是我的本意,大家也不想我边码字还要边来评论区当居委会主任吧,为了让作者安安心心码字,大家克制哈。谢谢各位宝子体谅。
王寂:各位丈母娘觉得我说的是真心话吗?
? 74、不便(小修)
自王寂走后, 长秋宫便换了好些人,当晚在殿内当值的奴婢被悉数带走,仿佛又落到当初武安侯造反时的境地, 只是这回,并未动绿伊等贴身侍婢。
绿伊慌慌张张地跑进内室, 瞧着皇后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 白嫩无暇的肌肤上显出触目惊心地红痕,似被凌虐一般,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床顶, 一动也不动, 绿伊扑了过去,小声哭道:“娘娘,你别吓唬婢子。”
先前绿伊在外间等着伺候,想着陛下留了宿,与娘娘久未亲近, 过会儿定是要叫水的。头一年, 以为她家女郎嫁了个冷郎君,洞房花烛夜, 别的新郎要么是在外陪客饮酒, 要么是早早回房来瞧新妇,只有陛下连夜跟部下集议,龙凤花烛快要燃尽了, 他才不疾不徐地回了新房。新婚刚满三日, 他便离府出征, 留女郎一人独守空房。这一走, 大半年才回府, 呆了不足一个月, 又抬脚走了,直至接女郎去了邯郸,才似新婚夫妇。
绿伊不知内寝发生了何事,隐约听到管夫人的名字,娘娘爱拈酸,怕是惹怒了陛下,受了磋磨。“娘娘,你哪里疼?伤到没有?”
姜合光听到绿伊的话,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道:“你以为是他弄伤了我?你以为似邯郸那回他不知轻重?”她的胸脯不停地起伏,又哭又笑道:“他不愿意碰我,我都这般不要脸地缠住他了,他居然不屑一顾。未入洛阳之前,别家的夫人都羡慕我,他从不带舞姬回府,即便逢场作戏,也只叫舞姬坐他身旁饮酒,我那时便想,我嫁的夫君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如今,他对我也坐怀不乱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绿伊心生出一股寒意,她以前想侍奉陛下,也是因他是个极体贴之人,他如何待皇后,她都瞧在眼里,若是按娘娘所说,她邀宠献媚,陛下却半途起身离宫,已是毫无顾念疼惜之意。
“刚入宫那会儿,我怀着大郎,他忙着登基诸事,无暇他顾,偶尔来长秋宫看我一眼,我便心觉满足。后来,我肚子大了,身子越发笨重,他才来得勤些,我觉得他待我已是极好,没有谁家郎君似他一般将妇人之事放在心上,那一刻,我觉得他是爱我的,似掉进了蜜罐子里。两年前,管维怀孕回宫,我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登基时忙于国事,后来城池郡县越来越多,他就更忙了,可即便是在却非殿忙得用膳都顾不上,他也要赶去北宫瞧管维,日日奔波于南北宫之间,他一点都不累了。绿伊,你说,长秋宫比德阳殿离他更远吗?”
绿伊默不作声地给她擦眼泪,宫里都说陛下待娘娘恩爱,实则自管夫人进了宫,她们听到这些奉承便有些心虚,佯装成荣辱不惊的模样。
“择后那日,他选了我做皇后,我虽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却极喜悦,能做他的皇后是我梦寐以求之事,那一个月,他补了一个完整无缺的新婚月给我,我觉得他应是觉得亏欠了,才想补偿于我,听他喊我皇后,我都能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模样,即便他不在时,我也仿佛听到他在叫我皇后,可是后来,他叫多了,我就觉得冷,觉得害怕,想要他不叫皇后了,还是喊我合光才好。”
姜合光哭得肝肠寸断,她抓住绿伊的肩头,指甲陷进了绿伊的皮肉里,她哭道:“后来,我曾想起一事,我去书房给他送饭食,他手里拿着一根断掉的白玉簪,我心中便生了刺,只好开解自己既然是断了,那就是与他无缘,如今娶了我,哪怕他心底有人,也只能给他做二房,谁知道,人家比我先进门。”
听着皇后哭哭啼啼地说这些陈年往事,偌大的长秋宫越发孤寂清冷了,姜合光抱着绿伊,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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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去殿内迅速换了身天子服,李宣服侍他更衣时,发现他颈侧有一道刮痕,拿着管夫人留下的香粉递了过去,王寂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我上朝,你让我敷粉?魔怔了?
李宣指着伤处说给他听,“是一道指甲刮痕。”陛下刚从北宫回来,莫不是被管夫人弄的,否则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损伤龙体。
王寂回想起他曾对管维用强,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她挣扎过,许是那时被刮到的,他无暇细想此等龌蹉难堪之事,用香粉遮盖了一些,便匆匆上朝去了。
还未等管维召见,王萱三日后进了北宫,管维没有站在殿门前迎她,而是拾级而下,两人站在一处,并不如何亲热,反而有些局促。
许是经历坎坷,王萱反而容易开口,笑道:“一别经年,阿维别来无恙?”面上无凄容,反而多了些淡然超脱之态。
此一句,便让管维红了眼眶,道:“我无恙,你安好,从此不再有别离。”
不似寻常待客之道,殿中奉茶,安坐叙话,管维没有带侍女,王萱也留下了长姐安排的人,二人一起往镜湖方向走。
春风拂面,湖边垂柳吐新芽,长长的枝丫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