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痒的功夫他趁机歇气, 另一长沟边, 程石鼓着肌腱子一踩一撂就是一满锹泥渣,姿态和动作跟隔壁农田里挖沟的老农不差分毫。姜长威呼口浊气,掂起铁锹继续挖,汗滴子顺着下巴砸在稻叶上, 他心想种地可真是件苦累脏活。
村西头哗啦一声巨响,田里干活的人直起腰看过去,一线水花涌了出来, 放水渠里泡着的鸭鹅被浪花扑进水底,它们吓得嘎嘎大叫着爬上岸。
杨柳擎着木叉沿着放水沟把飘在水面上的树枝木棍和枯草败叶叉到路上扔一边, 还没走的游人走过来看, 水流湍急, 草叶在水花中打着旋冲远, 堰水淹过干裂的土地,土腥味尤为厚重。
“家是哪里的?快下雨了,赶紧回去。”杨柳抬头看见水边蹲着几个人,她高声喊:“今天要下暴雨,路上别磨蹭,再晚个一时半刻你们可就走不了了。”
“怎么知道要下暴雨?”腰上挂了个青色玉佩的男人问,“你放水就是怕下暴雨了?这水里有鱼吗?”
“看天色就知道这场雨小不了,我正好给堰里的鱼换换水,没鱼。”杨柳撂下话就不管了,只嘱咐说:“路上要是雨大了走不了,你们再拐回来在村里住一夜再走。”
流水沟的水到头了,水流涌进麦地浸润干燥的黑土,麦秸燃烧后的灰烬飘了起来,被水带着漫过地垄流进稻田,赶在水稻扬花前追一道草肥。
杨家父子俩忙完自家水田的活儿,卷着裤腿扛着铁锹过来给程石帮忙,青莺和豆姐儿带着狗来田里送斗笠,这会儿没落雨也没人戴,她俩就抱着斗笠蹲在田边等着。
“荟姐儿在干嘛?怎么没来给我送斗笠?”姜长威问。
“我荟姐跟两个表哥一起进山捡鸡蛋去了,忙着呢。”青莺娇声嚷嚷,“表叔,我来给你送斗笠不成吗?”
“成。”姜长威笑。
天上一声惊雷,地里的人加快动作,程石让两个丫头赶紧先往回跑。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菜园里摘菜的妇人赶忙提着筐往家跑,挑水的、抱柴的、找鸡寻鸭的,一个个弯着腰缩着脖,神色挂着匆忙,匆忙里带着惬意。
青莺跑在雨里觉得可快活了,夏日雨天的畅快并不常有。
赶在雨点子密集前,田里地里的人大多已经归家,一个个站在屋檐下看院子里水花飞溅。
“赶紧下,这场雨下了后半个月可别下雨了。”对门的妇人在门檐下嘀咕,水稻快扬花了,扬花期下雨稻子就要减产。
程石跟杨柳也不希望八月落雨,再有几天就该出发前往县里给老爷子祝寿,万一落雨了,路上可难走。
暑热被雨点子带走,山里吹来清凉的风,杨柳打个哈欠,让春婶早点做饭,下雨天天黑的早,早点吃了早点躺床上,下雨天适合睡觉。
“中秋后天凉快了你们岂不是又要开火熏肉?”姜长威问,“可真是闲不下来,忙完地里的忙山里的,一年四季都不得清闲。”
“得了,让你下地干个活,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想清闲。”程石捶他一拳,“快赶上我娘了,瞅着农忙时节压根不提过来。”
“我可没这意思,种地也挺有意思。”姜长威口不对心的辩解。
杨柳在一旁捡笑,自她跟程石从江南回来,姜霸王就再没来过,就时不时来封信隔空指点青莺练武。收麦时程石去信提了一嘴,姜霸王等到麦粒归仓了才给回信,完全没提收麦的只言片语。
隔天雨势不减,程石披着蓑衣去西堰看过,昨天放的水,今天又快满了,没人守着,鸭鹅钻空子下水了,鸭脖子埋在水里唰唰?k鱼吃,鸭囔撑得快有鹅脖子粗。
杨柳带着五个孩子在家剪葡萄酿酒,夜里风急,葡萄吹落了不少,掉下砸烂了一地。
“表婶,猴子爱喝酒是吧?”荟姐儿问。
话意未尽,杨柳对这口吻熟悉,侧头问:“你想干嘛?”
荟姐儿嘻嘻笑,捧着罐子说:“我酿的酒要留给猴子喝,成不成?”
再看大郎和二郎也满脸的期待,杨柳点头应下,“我给你们留着,等你们来了由你们亲自拿酒去喂猴子。”
荟姐儿高兴得跳起来,说要给小罐做个标记,冲书房里的人喊:“爹,你给我写个字,就写我的名。”
姜长威被突然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开窗往外看,见没人靠近他才继续说:“你吃的那药丸子有没有旁的危害?会不会影响子嗣?”
程石觑着他不做声,沉默了片刻才说:“你问这做甚?你也打算吃?”
“唉,你表嫂这几年连着生了二小子三小子,身体有些亏损,我就想着……”
“的确是该避个两三年,大人的身体也要紧。”程石磨墨拿笔写下配药老大夫的住址给他,“你去把个脉,他还要在脐下三寸施针,施针后配着药丸子在行房前吃,可避子。”
姜长威在脑中比划了下脐下三寸的地方,接过纸问:“那个……会不会对那方面有影响?以后断药后可还能让女人怀孕?”
两个大男人在这儿讨论这种问题,又还是表兄弟,程石总觉得不对劲,尤其是杨柳的声音还时不时飘进来,他朝姜长威瞅一眼,打开门往外走,说:“有啥不清楚的你去问大夫,能不能怀我怎么知道。”
“来的正好,过来把酒坛子搬到偏院去。”杨柳喊,“荟姐儿让你们写的字写了吗?”
“写了。”姜长威在书房大声说,拿着几张墨迹未干的纸出来,说:“我也来帮忙搬,这酒什么时候能喝?酿好了去个信,我过来尝尝。”
出了后院,他凑近程石压低了声音说:“这事你谁也别提,可不能让我爹娘知道了。”
“你都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了,我二舅他还不满足?”程石啧啧两声,撇嘴说:“还没我家姜霸王开明,她懒是懒了点,这方面倒是挺给我省心。”
姜长威不接话。
程石还没感叹完,继续说:“你也不错,是该多心疼媳妇,我表嫂她也不容易,你动不动出门走镖,她在家照顾三个孩子还要操心绸缎铺。这么想来,你这个当爹的着实轻松……”
“停停停,你比我丈母娘还能??嗦。”姜长威赶忙打断他的话,进门把酒坛放下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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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一阵,鸡鸭都出来了,关在家里的人也出了门,齐刷刷站在沙石路上唠嗑闲谈,闲不住的人又扛着铁锹去田里看水。三妞和虎子他们过来找青莺和豆姐儿出去玩,大郎二郎和荟姐儿也马不停蹄跟上。
雨落雨歇,滴滴答答了四天,田里沟里到处都是哗啦啦的流水声。日头一出来,藏在洞穴里的跳蛙也开始鸣叫,山里的鸟雀出来寻食,布谷鸟的叫声伴着虫鸣,繁闹极了。
山上的水汩汩往堰里流,水面飘着一大团松针,林子里积攒了一地的鸡蛋,杨柳带着全家进山捡蛋,不少鸡蛋被泥土和松针覆盖住,一扒一手的泥。
“我要打赤脚,泥太黏脚了。”荟姐儿扶着松树走不动了。
“可别,泥里鸡屎多,土太肥了,光脚在泥里踩半天,晌午回去你脚上就要长痒疙瘩。”杨柳忙开口阻拦,“你别往稀泥里走,从树根上走。”
“听你表婶的,不准脱鞋。”姜长威出声。
“待会儿你跟青莺赶车去镇上卖蛋,捡满四筐了你们就装车拉走。”程石给几个小兄妹安排任务,家里车马多,又个个会赶马车会吆喝,索性都赶去镇上叫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