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坑里的火明了灭,灭了明,当黑夜离去,天色熹微时,毛毡里的人醒了。
休息一夜的骆驼又驮上毛毡和干草,钱箱和绸缎捆严实后,锅里的野菜咸粥也煮好?了,不分主仆,各自喝上一碗填肚子,锅碗端去河里洗刷洗刷,不等锅底的热气?散尽,浇灭火星后,商队再次动身赶路。
越往山上走,暑气?越稀薄,河滩上的绿草也愈发低矮稀疏,地势不平,杂石密布,河道急转,不能通人的地方,人拽着骆驼的缰绳爬上凸起的矮山包,骆驼无法攀援的地方,还要人搬石垫路。
如此又过七天,一前一后两个商队的距离越拉越近,胡商载货甚多,走进山谷时,负重感才减弱许多。
垒石搭灶,三个胡商过来?打招呼,隋玉邀他们?坐下一起用饭。
“昨天射了两只野兔,我正打算炖一锅,再焖锅黍米饭,今天吃顿饱的,往后的几?天要将就着过了。”隋玉说。
“玉掌柜走过这条路?”胡商微诧: “如此我们?便放心了,前路草稀柴少?风大,若是变天还有风雪,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不会再彻夜休息。我们?大当家让我们?来?支会一声,免得玉掌柜没准备。”
“劳三位替我谢过大当家。”隋玉出言感谢。
待萝卜干炖兔肉起锅,隋玉盛一碗肉给?胡商送去,以示感谢。
黍米饭浇上肉汤,一人一勺荤菜,最后用锅里的荤油煮个青菜汤,饭饱水饱后,隋玉招呼奴仆骑着骆
驼继续赶路。
爬山时,山路难走,故而是人牵骆驼行走,山谷里地势稍平,众人骑着骆驼代步,行路的速度就快了起来?。
天色擦黑,走在前方的胡商没停下歇息,隋玉的商队也就没停歇,催着骆驼在茫茫黑夜中?继续赶路。
山谷间风声回荡,蹄声回音绵长?,头顶的夜空似乎被山峦割断,星子坠落,中?途陡然消失。
待绕过一座雪山,澄澈绵延的夜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是宋娴第一次近距离看星空,在山顶上,夜空如水般清透,再无雾蒙蒙之?感。她坐在骆驼上回首,恍然以为爬上雪山顶,伸手便能撑天。
前方哨声响,胡商停下行进的脚步,打算在此短暂歇息。
“毛毡搬下来?,夜间寒凉,大伙儿铺着干草盖着毛毡睡觉。”隋玉吩咐。
一帮人铺草垫,一帮人牵着骆驼去吃草,顾不上生火做饭,隋玉跟宋娴翻出炒米,每人发半碗,空口嚼嚼就倒下睡觉。
醒来?时,天上星星还在,月亮已经偏西,半边已经隐入雪山,隋玉判断离入睡时已有两个时辰,若是在家,公鸡已经打鸣了。
家……隋玉突然情绪低落,她从怀里拿出小崽穿过的短褂盖住脸上,短褂上的奶味已经消失了。
“想孩子了?”宋娴坐过来?。
隋玉缓缓吁口气?,她拿着短褂看了又看,再次折起来?揣进怀里。
“嗯,想他了。”她回答宋娴的话,望着西方无边的夜空,脑海中?浮出坐落在荒野上的客舍,山谷间的岩缝里河水汩汩流动,她宛如听到家背后的流水声,那片屋脊下,小崽穿着红肚兜睡得四仰八叉。
从黑夜走向黎明,火红的朝阳从雪山东麓缓缓爬升,明晃晃的朝霞映亮半边天空,温和的日光铺满雪山,白皑皑的雪峰金光闪烁,寒气?化成绵白的云层,堆砌在山峦间。风吹云动,没有鸟鸣,没有虫语,这宛如仙境一般的色彩,似乎能驱散世人心里的浑浊。
遥远的山麓间,几?声嘹亮的鸡叫声叫醒失神的人,隋玉眨了眨眼,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
“这是人间仙境吧?”宋娴喃喃。
仙境不阻人间事,太阳浮出时,雪山变得刺眼,众人眯眼再看,心思已变得杂乱,无心再留恋美景,大伙儿坐在骆驼背上嚼炒米填肚子,继续为前路奔波。
踏过细流,淌过小溪,翻越山麓,远远瞧见冒着炊烟的驿站,在傍晚时,一前一后两个商队走进重兵把守的关隘。
隋玉将“过所”文书以及奴仆的身契交去查验,她往北望,远处的山峦上已经堆砌出蜿蜒的土城。几?年前她流放时经过此地,还能看见劳工忙碌的身影,如今长?城有形,人已无影。
而她,奴籍已销,也有了另一番境遇。
接过“过所”文书和奴仆身契,隋玉交一笔过关钱,带着奴仆和驼队沿着往日走过的路继续前行。
连着三日好?天气?,昼夜赶路,终在第四日的清早穿过山谷,循着岩石间滚落的雪水下山。
商队在此歇歇,垒石搭灶,离雪山尚近,此处无草可烧,小春红扯把干草引火,从敦煌带来?的干柴捆也派上了用场。
隋玉打水洗把脸,雪水寒凉,扑在脸上格外醒神。
宋娴往山下看,山峦起伏,压根看不到山底的景色。
“山下有什么?”她问。
“夏季了,大河到了丰水期,我们?下去了还要渡河,不过可以花钱乘坐羊皮筏子。”隋玉想了想,说:“这个时候水流急,乘坐羊皮筏子也不知道稳不稳当。”
“水开了。”小春红喊,“大掌柜,今天还是煮油茶吗?”
“对,下山的时候多留着心,若是打到猎物,我就给?你们?炖肉吃。”隋玉搬出罐子让小春红和柳芽儿负责搅油茶,她靠坐在岩石上歇歇。
饭后继续赶路,地势平缓就骑骆驼,河道狭窄不能通人,那就人牵骆驼爬坡绕路,下山比上山险,不止人会摔跤,骆驼也会滑脚。
一路磕磕绊绊,熬过五日,山脚下葳蕤的树木依稀可见。
宋娴看向北方,地势颇高?的山峦,比脚下的雪山似乎还高?,而山上还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
“我们?生活的地方,竟然是三山夹击,东、南、北都是山,西边是沙漠。”宋娴往上登一步,她站在石头上,还是无法将四面八方尽数揽入眼底。
“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宋娴指着青绿的高?山问,“山里住的有人吗?”
隋玉不确定这个地方称之?为什么,这本该是黄土高?原矗立的地方,然而在西汉,黄土高?原上不是沟壑丛生,而是树木繁多,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之?相。
“有人住。”隋玉回答,“人住的地方没这么多树,树砍了许多,用来?种?地了。再往东,我们?会经过这座高?山的山脚,但不会翻越高?山,而是要从南山穿行。”
宋娴循着隋玉指的放心看去,南山矮了许多,树木更是葱绿,山峦上方似乎云雾蒸腾,直冲云霄。
“原来?关内这么富饶啊,山上的树比我们?地里种?的庄稼还多。”
夜渡长河
草木繁盛, 水汽氤氲,从洪池岭下来,宋娴觉得身上陡然?一轻, 山下浓烈的暑热和充盈的水汽让她浑身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