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唠叨的叙述过程中,珏尘已经拼命将自己的火气克制住了,没有丝毫起伏的嗓音扬了起来:“他们在哪……别乱动,快好了。”
“痒,我怕痒,你动作别那么轻。”肉肉的肩颤抖得厉害,倒是真没有先前那么痛了。向来怕痒,也就控制不住的四处躲避着,见珏尘双眸迸射出怒火,她又强忍着,镇定了下来,想借说话分些神:“我们在山洞附近看见你的,见你带着乡民们离开,我猜你大概是想私放他们,然后自己扛了罪。又不敢跟安旅和笨书生说,你知道的,那一男一女把你当神似的,要是说了一定要跟来。我就让他们去洞里陪着念修,自己追来了。说实在话,你刚才真得意,那么多人冲你下跪……”
“时云龙,可以闭嘴了!”
随着凌珏尘的话音,肉肉下意识的瑟缩了下。树枝上原先栖息着的,那些不知名的鸟儿,也跟着四散了开来,翅膀齐齐扑闪的声音,造成了不小的声响。树林的夜,便也显得更加阴森了。
当珏尘领着肉肉回到之前的山洞时,远远就能听见念修暴跳如雷的声音,肉肉隐约觉得情势不太妙,不想再挨骂,想着就轻拉了下珏尘的衣角:“讨厌鬼,不要告诉念修我受伤了,他很烦,一烦我就头疼。”
“嗯。”考虑了会,珏尘点了下头,探手伸进随身的包袱里摸索了半天,扯了条墨黑色的披风出来,递给肉肉:“把这个披上,能遮住伤口。”
“凌珏尘,你是不是朋友!你打算一个人去蓟都是不是?”
肉肉刚接过珏尘的披风,念修的眼神就扫视了过来,紧跟着吼叫声也传了过来。她动作变得有些慌忙了,想趁那家伙的怒气还聚集在珏尘身上时,先溜进山洞。
可惜有人不甘愿就这么让她独自逍遥,身后的珏尘耸了下肩,唇间凉凉的吐出话:“我打算回来的,正好遇见有熊袭击肉团子,为了救她耽搁了。”
看着眼前怒目圆瞪的念修,肉肉明显有感觉到正往山洞走去的珏尘,在用力憋着笑,他是故意的,这个男人注定跟她犯冲。越想越不甘心,她扁了扁嘴,顶着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向念修,咕哝开了:“我不是故意要碰上熊的,也不是带安旅和笨书生过来胡闹的。我是觉得没有你在不怎么习惯,睡不着,想你了就出去晃了。正好碰上安旅和笨书生,是他们硬拉我追上的!”
“算了,我把珏尘和笨书生带走,快进去让安旅好好帮你看看伤。”原本明明准备了好多话,想狠狠的骂她一顿的。可是对上那张无辜的脸后,念修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了,唯有苦叹一声,认命了。
肉肉有些无言以对,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不再搭理念修,自顾自的往里面走去了。她一直很想能有个机会,好好把念修凑一顿,心想着,好歹她终究是个活生生的大姑娘家,小时候在蝶泉边身子也被他看光光了,怎么每次她深情并茂跟他说想他的时候,这家伙就能那么自然的接受了呢?起码也得表现一下尴尬或腼腆啊!
第七节吵吵闹闹了一番,最终无奈下珏尘和念修只好把肉肉他们一并带上路了。私放了乡民,临阳是回不去了,逃也不是他们会做的事,商量了半晌便决定一共去蓟都认罪。
珏尘站在略高出地面的小土坡上,看着远处,顺手接过安旅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口水,而后又揪眉看向那边的时肉肉。显然去了蓟都之后,他们是生死未卜的,可是肉肉一路上就像在游山玩水,笑容从未在她脸上消失过。
“安旅,老爹是不是一直很疼肉团子?”珏尘下意识的问了句,他总觉得,若不是从小就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人,是无法这般无忧无虑的。
“是啊,哪有不疼儿子的爹爹。”安旅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尽管老爹不苟言笑,那双深邃的眼底也像一直藏着很多事般,可他对肉肉倒也是真的心疼。
“难怪了。”理所当然的珏尘轻嗤了句,有些羡慕。儿时的他也很希望能有爹疼,义父对他的教导很用心,自然的也很严厉。
爹娘是什么味道,珏尘不知道。如今长大了,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不再需要了,可是当肉肉这么活脱脱的出现在眼前时,他才发现,讨厌她,兴许也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过快乐,肩上没有负担,只需尽情的享受所有的人关心就好。
念修正在河边抓鱼,动作伶俐的让人瞠目。肉肉偶尔会分神偷瞄他两眼,她总是喜欢看念修专注做某件事时的模样。看久了,她才舍得调回目光,若无其事的冲周择逸说道:“原来‘蓟都’两个字是这么写的呀。”
走累了,天色也近黄昏了,在往前走就是山林了。他们便决定在河边露宿一夜,肉肉无聊,就缠着周择逸教她识字。周择逸见了肉肉始终有些怕,说不上来的原因,便也就唯唯诺诺,认真的教着她,反倒是肉肉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有点复杂,你多写几遍就好了。”说着,周择逸捡了块扁平的石子给她,示意她在地上写着试试。
肉肉接过,看着地上的字,认真的临摹着。可歪歪扭扭的字,让她自己都觉得气馁,脸上神采也跟着黯淡了下,只是片刻,又燃起了活力:“那‘凌珏尘’三个字怎么写?”
以前念修也有教过肉肉,她会的字不多,只会几个朋友间的名字。肉肉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修”,那也是她写得最漂亮的字,用楷体写的,流畅苍劲,她曾经在家练习了无数遍。
闻言后,周择逸明显愣了下,就连一旁闻言的凌珏尘也轻震了下,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感觉袭来,暖暖的,让他脸颊也跟着抑制不住的潮红。调整了下姿势,周择逸就在地上写下了珏尘的名字。
完成后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结果却是换来肉肉震耳欲聋的爆笑声。边笑她还边蹬着腿,手指着地上的字,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就说讨厌鬼是个小人,你看你看,连名字都是。那个‘尘’字,就是一个‘小人’站在‘土上’嘛,哈哈哈……”
“啊……”缓缓的,那窜猖狂的笑声被一声哀嚎取代了。
众人谁都来不及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珏尘将手中的水囊拧紧,然后猛地朝肉肉扔去。若非时机不对,念修很想大声喝彩,珏尘的下手太漂亮了,又快又准,直中目标。肉肉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瞧见一个黑黑的东西朝自己的脸部袭来,而后她就应声倒下了。
“见血了。”出声的是离肉肉最近的周择逸,恍神的喃喃着,很想笑,还得硬憋着,模样看起来着实可笑。
“流鼻血了流鼻血了,念修救我,我要死了。”鼻子疼得发酸,肉肉忍不住呛泪,张牙舞爪的大叫着。
奈何,压根就没人懂得怜香惜玉,就连向来疼她的念修,都坏心的上去补踹了一脚,朗笑开了。肉肉倒在地上,也懒得爬起来了,双手正捧着心自怨自艾,眼神一转突然惨白了脸色,猛地坐了起来。
随之一声响彻云霄的马嘶声传了过来,大伙也正色望了过去,肉肉傻愣着吸了下鼻子,人中处垂挂着的两行血,就这么顺着她的动作忽现忽灭,好不容易反映过来后,她才低吼开:“还愣着,快救人啊,他要掉下悬崖了!”
说着她快步跑到他们先前购置的马车里,搜寻了半天,甩了条粗绳扔给珏尘。接过绳索后,珏尘也不耽搁,与念修俩人默契的跃上马,朝悬崖边奔去。
安旅窝在肉肉身后,屏息看着远处的那一幕,眼看那匹像是受了惊的马,发疯似的往悬崖奔去,马上的男子一身锦衣,看想起来像是官宦之后,此刻的表情有些慌忙,拼命的想稳住自己的马,却无济于事。
身后有两三个随从在呼唤,肉肉张大嘴,呆滞的看着凌珏尘迅速的将绳索捆绑在自己身上,另一端甩给念修,这两人的默契简直就像浑然天成的。跟着,珏尘就这么跃了起来,在安旅的抽气声中,肉肉瞧见那匹马直冲下了悬崖,珏尘也跟着冲了下去。
“笨蛋,过来啦!”念修也跳下了马,冲身后愣着的那几个随从大吼着。
一个激灵,他们反映了过来,快速的冲上前。肉肉好奇的移动脚步,站上了先前珏尘站着的那个小土坡,这样高度能使她看清悬崖边的场景。她便就这么目睹着那匹骏马,往悬崖下掉了去,跟着她的表情也扭曲了。
崖壁上珏尘一手拉着绳索,一手紧拉着那个男子,几经折腾,吓得安旅和周择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两人总算安全上来了,正狼狈的倒在悬崖边大口喘着气,肉肉侧头看着珏尘,现在的他丝毫都看不见刚才英武的模样了。
安旅他们已经奔上前了,只有肉肉还站在原地,突然的她觉得原来珏尘也不是那么讨厌。
=======================================
入夜后,夏日黏稠的风总算凉爽了些。肉肉贪凉的卷起裤腿,浸泡在水里晃悠着,露出小腿腹上斑斑点点零星的伤痕,连她自己看了都扼腕。念修他们正和今天救下的男子在聊天,肉肉搭不上话,索性坐在河边,练习着周择逸教她的字。
“真是巧,原来你们也是打算去蓟都的,去做什么?”说话的时候,男子正皱眉,看着手中念修刚递给他的烤鱼。
“去看看。”念修没有选择说实话,看出对方的顾虑,他就补充了句:“吃吧,虽然不怎么干净,味道还是很鲜美的。”
“那我们一块上路,我正好也要赶去蓟都。往后你们叫我俨炜就好,那位兄台怎么称呼?”俨炜也不再抗拒,撕了些鱼肉扔进嘴里,当真如念修所说,味道甚好。他也放下了架子,伸手指向一旁始终没怎么理会过他的肉肉。
从珏尘他们救下他之后,他对这群人也都了解了,只除了肉肉,未曾介绍过自己,甚至一直都没有搭理过他。
“云龙。”肉肉略微调转了下头,懒懒的扔了两个字。
倒也不是肉肉不喜欢他,实在是这大夏天的,她还得穿那么多来掩饰,又不能洗澡。更惨烈的是,居然突然来葵水了,她实在没心情说话,整个人都萎靡了。
“安旅,该帮肉团子换药了。”已经是太过了解对方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念修很清楚这丫头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代表什么。起初的时候,他会跟着脸红,现在也不觉得什么了。
反而是肉肉,每次都觉得在念修面前会抬不起头,闻声后,她扁了下嘴缩回腿,提着靴子,领着安旅尴尬的往不远处走去。这模样在俨炜看来,觉得很是奇怪,总觉得这几人间的感觉有些微妙,却也不好多问。
……
那一夜过后,也都算熟悉了。一大伙人就这样结伴同行,沉静了好些天后的肉肉,终于又复苏了,尤其是到达呈州的时候,兴奋的就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