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1 / 1)

蒋星淳呆滞许久,大叫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娘……我娘死了吗?”

蒋星渊掩面恸哭,颤声道:“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说她终于可以到地下与你们团聚,只可怜了我。可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可怜,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实在是罪孽深重,无论承受什么样的责罚,都不该有怨言。”

“我身无分文,没办法让大娘入土为安,只能将她的尸首火化,一路带到京兆。阿淳哥哥怪我没留口信,你怪得很对,可我当时也生了病,实在没有力气走回上游,便想着说不定能在京兆跟你们会合。”

他透过指缝,残忍地看着蒋星淳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却很柔和,“阿淳哥哥,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养活不了自己,又等不到你们,走投无路,只得放弃仕途,净身当了太监。”

“你很看不起我不男不女的样子吧?很恨我吧?其实我也恨我自己,这样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他擦干净眼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要不是抱着再见你们一面的念想,我早就随大娘而去了。阿淳哥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就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一掌拍死我吧,到了地下,我会把你平平安安的好消息捎给大娘,让她安心。”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蒋星淳的举止渐趋狂乱,大力钳住蒋星渊的肩膀,扯着他往宫外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你带着我娘的骨灰,骨灰在哪儿?”

他很确定,蒋星渊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他还活着。

那么,只要牢牢看住他,不给他机会伪造骨灰,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

蒋星渊手心沁出汗水,暗暗庆幸自己行事缜密,早在将絮娘接进宫的时候,就严令禁止宫人提及二人的母子关系,又为了掩人耳目,彻底切断与三王府的关联,在郊外的林子里砌了座假坟。

他嫌假坟晦气,只在墓碑上刻了“柳氏之墓”四个字,没有道出名字,这会儿拿来应急,却足够糊弄阵脚大乱的蒋星淳。

蒋星渊低眉顺目地跟着蒋星淳离开皇宫,骑上快马,半个时辰之后,带他来到坟前。

蒋星淳怔怔地望着墓碑,只觉多年来的恨意没了着落,顺着胸口看不见的大洞泄出,轻飘飘地散开。

他没有被娘亲抛弃。

却成了没娘的孩子。

蒋星淳“噗通”一声跪倒,额头紧贴着湿软的泥土,两手揪住杂乱的荒草,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悲鸣。

“娘!娘!”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卸下盔甲,用力捶打胸腔,“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啊!我把阿姝照顾得很好,她长得……她长得很像您!娘,我还没来得及孝敬您,还没来得及让您享福,您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这么狠心?您知不知道,阿淳如今跟着大殿下,混出了点儿名堂,今天还见了圣上……”

蒋星渊跪在蒋星淳身后,跟着痛哭。

他心里想的却是

这只算权宜之计,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他得加快速度,将絮娘送出宫。

246|第二百四十一回 佳节团圆共忆旧年,素娥多情轻蹑金莲

蒋星淳买来供品和纸钱,将坟前杂草除尽,郑重拜祭过一番,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与蒋星渊相顾无言。

他找不出对方的疑点,不好继续喊打喊杀。

可兄弟俩分别了七八年,天各一方,历尽艰辛,变成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彼此之间的疏离与隔阂如同坚冰,没那么容易消解。

最终,蒋星渊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问道:“阿淳哥哥,阿姝还好吗?”

蒋星淳点了点头,长满茧子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在“柳”字上来回摩挲:“她在大殿下身边做婢女,大殿下待我们很好,又没什么架子,亲自教她读书写字,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她。”

“我能见见她吗?”蒋星渊低垂着眼睛,表情有些悲伤,“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她肯定记得。”蒋星淳哭了大半日,脸上露出几分疲惫,示意弟弟上马,“她从小就跟你更亲,失散之后,没少因为你跟我吵架,近两年渐渐长大,性子沉静了很多,这才不再提以前的事。”

他吩咐随从替他向大皇子告罪,带着蒋星渊往皇子府的方向走。

蒋星渊看着他腰间的佩剑,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阿淳哥哥,见过阿姝,你能一剑杀了我吗?”

蒋星淳沉默很久,涩声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实情,我娘的死,也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的剑是用来惩奸除恶的,绝不滥杀无辜。”

蒋星渊失望地叹了口气,言语间难掩自卑:“那你千万别让大殿下他们知道,你有个做太监的弟弟,我不想给你丢脸。”

蒋星淳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明知是自己方才的话伤了他,却拉不下脸道歉。

“我知道了。”他硬邦邦地说道。

“还有阿姝那边,也麻烦阿淳哥哥替我遮掩着点儿,就说我……屡试不中,在一家私塾教书。”蒋星渊收紧缰绳,勒停骏马,局促地拽了拽身上的深衣,“我得先找家成衣铺子,换身像样些的衣裳。”

天色已晚,又赶上年关,大多数铺子已经闭店,蒋星淳耐着性子陪蒋星渊走了好几条街,终于找到一家。

蒋星渊换上浅青色的棉袍,束好玉冠,摇身变成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对着哥哥露出腼腆的笑容。

恍惚间,蒋星淳觉得回到了在定州衣食无忧的岁月,他每天跟着叔叔们练剑断案,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摸黑回到家里,总能看到弟弟挑灯读书的身影。

他那时候坚定地认为,他会成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威将军,而弟弟则可凭着聪明才智,成为温昭一样心怀苍生的好官,兄弟两个相互扶持,大展抱负,以后说不定能够给絮娘赚个诰命夫人。

可事实呢?

他因祸得福,走的路线和设想中相差不远。

弟弟却独自一人咀嚼着命运的苦果,奴颜婢膝地苟活于世。

蒋星淳只觉双目刺痛,几乎落下泪来。

他已经没有理由怨恨蒋星渊,更不可能嫉妒一个无根之人,如今从羞涩的笑容里找出几分熟悉感,觉得七八年的距离快速缩短。

兄弟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归根结底,还是一家人。

如果絮娘活着,肯定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叮嘱他牢记身为哥哥的责任,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吧?

蒋星淳摸出一把碎银子丢给掌柜,对蒋星渊粗声粗气地道:“好了吗?走吧。”

蒋星渊点了点头,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徐宏煊是热门的立储人选,官员们得了他回京的消息,纷纷递帖求见,皇子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立在花厅清点礼单,发放对牌,乌油油的青丝绾成双环髻,眉眼与絮娘有五六分相像,模样娇美,嗓音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