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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师安果然带着红昭出门去了蒋漱清的府上。
红昭不肯下马车,他畏畏惧惧抱住了江师安的胳膊:“将军,不去嘛。”
江师安径直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走下马车:“为何不去?”
红昭没了办法,缩在江师安怀里被抱着带了进去。先前在和离书上写自己的名字时红昭还未曾觉得有什么,如今非要他亲自来递这封信,红昭难得也生了几分怕:他当日本就是偷偷跑出去的,又哪里知道如今的事情。
可江师安坚持要带他去见蒋漱清,红昭避也无用,还是被抱进了厅中。
抬眼见了蒋漱清的脸,红昭在江师安怀里乱动了几下被江师安放在了地上。他牵着一点江师安的袖子,抬眼看了一眼蒋漱清又慌乱地移开了眼。
江师安面上神情淡淡的,叫红昭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将和离书递给红昭:“去吧。”
红昭慢慢伸手接过和离书,越是走向蒋漱清步伐便越是迟疑:蒋漱清的脸色好难看。
红昭在蒋漱清面前停下,慢慢将和离书递了出去,蒋漱清却并不伸手接。只这几日,他便肉眼可见地有些瘦了,他苍白着脸看着红昭,声音轻轻的:“这便是你的意思?红昭,你告诉我,这便是你的意思吗?”
红昭的嘴巴动了一下,他垂下眼,心中发虚又怕蒋漱清指责自己,反而自己先开口反问蒋漱清,轻声埋怨似的:“蒋大人,你知道将军没有死,怎么不告诉我呀?”
蒋漱清伸手攥住了红昭的手腕:“江师安没死时,你便要我娶你。他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么?”
红昭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望江师安的脸色。蒋漱清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扭过身:“红昭,我问你,你嫁我,难道是我逼你么?我待你,又有半点错处么?”
红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也不敢看蒋漱清的眼睛。蒋漱清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一双寒星似的带着冷光眼瞳直直望向来,似是非要他给出答案:“红昭,回答我。”
江师安的脸色很不好看:“够了!”他几步上前握着红昭的手腕扯回红昭,视线在红昭的面上停了一会儿才慢慢移到蒋漱清脸上,眉间皱着,“蒋漱清,你糊涂了。”
蒋漱清抬起眼:“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红昭的性子,难道不是你纵出来的么?若你能教他点什么,又何至于到今日。他若要做皇帝,你以为你还能管得住他么?今日他能休我,明日便也能休你。你我能替他遮掩身份扶他上位,别人、太子、世子、江桁,他们难道也毫无所求么?江师安,光凭你我,瞒不住天下人。”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眶也有些红了,“……你怎么敢叫他做这个皇帝?”
红昭越听越慌,生怕江师安又不肯叫自己做这个皇帝了,他慌慌忙忙开口:“夫君,我可以的呀!都说好了的。”
江师安低头望他一眼,轻轻一扯将他拽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知道了,没说不同意。”他垂眸半晌,复又抬眼望向蒋漱清时便已经压住了怒气,语气冷淡,“此时不叫他做这个皇帝,又能叫谁来。”
江师安闭了闭眼:“一步错、步步错。蒋漱清,是你……或许是我的错,我本就不该将红昭留下来。事到如今,红昭性子顽劣、亦不肯听我的话,他或许有错,你难道就没有错么?红昭是我的发妻,你又要我如何?蒋漱清,当初是你,一定要为蒋家、为边州的百姓要一个说法。如今你已经要到了,你又要如何?”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我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在战场上杀人,最恨的也是杀人。叔父视江桁为亲子,我不可能为了断众人的疑心便杀了江桁以绝后患,也不能为红昭便杀尽狄氏的人,否则我与先帝有何区别?”
蒋漱清的脸色纸一样白,他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是我的错,可你我自幼相识,你也该知道……我既然做了,便不会后悔。江师安、江幼棠……这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事,明知是错的,我还是做了。”他缓缓抬眼看向红昭,一点细线似的泪顺着一边的面颊滑了下来,“红昭,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当真半点不爱我么?”
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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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蒋漱清的表情太难过,红昭的胸口被刺得有些酸,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和离书没能送出去,他又被江师安带回了将军府。
红昭躺回床上,不敢同江师安说话。但江师安也并未同他生气,他似乎在沉默着思考着什么,坐在床边难得地愣神似的望着虚虚的一点。
红昭眼中,江师安永远是最可靠的山,他从未见过江师安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红昭有些不安,他趴在江师安的腿上抱住了江师安的腰,小心地开口:“将军,怎么了呀?”
江师安低下头望了红昭一会儿,半晌才缓缓开口:“无事。我只是在想……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因为无可诉诸于口,于是便更加苦闷。
红昭不明白,他眨了眨眼睛:“夫君,不高兴的事情,可以对我说呀?”
红昭像是真心实意地要替江师安想对策,一双又亮又大的漂亮眼睛直直盯着江师安的脸。江师安垂眼看他一会儿,很轻地笑了一下:“同你说,你便替我想办法么?”
红昭爬起来并腿跪坐住了,他抱住了江师安的胳膊,安慰江师安:“是呀,夫君想不到的,也许我能想到呢。”
江师安看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问:“昭昭,当初若赎你的人是别人,你会跟着他离开吗?”
从前蒋漱清也问过红昭这个问题,那时他没有回答。如今江师安问起来,红昭将头靠在江师安的胸口,想也不想便任性地答:“将军是神仙,别人来赎我,我才不要呢。”
江师安闻言轻轻用手抬起了红昭的下巴,他俯身吻了下去,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叹息:“昭昭,我不是神仙,我只是凡人。是凡人,便有力所不能及之事。”
红昭眨了一下眼,他小声嘀咕着:“有吗?将军又胡说,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将军做不到的。”
江师安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睫,露出了一个不太像是笑容的浅淡的笑:“会有的。”他摸了摸红昭的脸侧,“这几日不该同你生气。”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你又不懂这些,我亦从未教过你……若是我真的死了,又能强求你些什么呢。”
红昭连忙捂住江师安的嘴巴:“将军,怎么又胡乱咒自己。”上一回江师安说自己要死,便真的“死”了,红昭从前不信这些,如今也不得不信了几分。
江师安捉住红昭放在自己唇前的手,他垂下纤长的眼睫亲了亲红昭的手心:“娶你时,人人都说你不好。可是我知道,你没有什么不好的。”
红昭低着头,他用手指缠住了自己的衣裳系带,难得地小声回答道:“……是有不好的。”
红昭嫁给江师安时,人人都说他是狐狸精,都说江师安不该娶他,好似江师安娶了他,身上便有了污点与短处。
红昭以为,这世间没有人是不崇拜江师安的,江师安是英雄、是神仙。红昭已经忘了自己原来生在什么样的人家,可是别人告诉过他,他是被卖进小轩楼的。从边州生乱到边州被外族占领,便有许多孩子像他一样被卖进小轩楼这样的地方。红昭是其中最幸运的,因为他生得实在漂亮,鸨母不舍得低价将他充作一次性的娈童早早卖出去,才将他养到长开的年纪。
江师安将边州收回来,民间总说他是神仙下凡,便是楼里的妓子都崇拜他。
红昭也崇拜他,他从小被关在小轩楼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红昭从小轩楼上往下望,远远望见凯旋的江师安骑马过街时,江师安便成为了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理想的夫君的模样。所以江师安赎他时,他为了江师安抛下了自己相伴为生的小羊奴……
他起初是惧怕江师安的,可是他也实在崇拜江师安。江师安待他太好了,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瞧不起他,也没有因为的出身而苛待他。红昭那时候才知道,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人人称赞的品行,江师安依旧会喜欢他。他曾经害怕江师安不肯赎他的那些理由,江师安通通不在意。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变故,江师安本该是他最好的归宿。
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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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桁在众人面前说红昭是贵妃金氏的孩子,那这个孩子便只能是红昭。尽管红昭的身份疑点重重,但既有前太子认下此事,又有临州王世子给出物证,明面上便无人敢再提。
于是事情便这样草率地定了下来,红昭收到新制的龙袍时,虽然不喜欢金色,也开心地穿了一整日。晚间江师安处理好事务回来了,他推开门帘进来,红昭正想欢喜地迎上去给江师安看自己的新衣裳,却见江师安的脸色并不好看。
红昭面上喜悦的神情迟疑了一瞬:“将军?怎么了吗?”
江师安抿唇望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明华郡主来府中寻你,人已经在外厅从午时等至现在了,只是被人拦住了。她大抵是有急事,你跟她走一趟吧。”
红昭面上疑惑:“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