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忍不住了,在被子下面脱了裤子,准备偷偷尿一点,然后再憋住,不会有人发现的。

可是排尿就像黄河决堤,一旦有了出口就一泻千里,直到河水流尽才能停止。

夏遊紧张地躺在吸满尿液的被褥上,等待着午睡结束。她不在意身体的不适,只在意会不会引来老师的批评。

无人在意时,她偷偷溜出被子,用被子盖住床铺。好在幼儿园是不需要叠被子的,方便隐藏罪证。

等到第二天要睡午觉时,夏遊发现床铺已经干了,她松了一口气。是自然风干的,她这么想着。如此多次。

不仅午睡令人难受,吃饭也令人担惊受怕。

夏遊从小吃香菇就会感到强烈的恶心,以至于呕吐出来。

幼儿园又严抓小孩挑食,不把碗里的食物吃干净,老师就不肯把碗收走,会站到小孩身边厉声督促他全部吃完。

夏遊每天祈祷着今天不要有香菇,但偶尔还是会遇到。为了不被老师责骂,她强忍着恶心,把香菇吃了下去,半分钟后就冲到厕所吐了起来。

“怎么了?”老师跟着她去了厕所。

“老师,我不吃香菇。”

老师皱着眉头走到坑位前,看了看夏遊的呕吐物。

“你这是在嘴里嚼了嚼就吐出来了吧?”

“不是……”

“是嚼的还是真吐的,我看得出来,别撒谎骗人。”

夏遊百口莫辩,不敢再说话。老师把厕所冲干净,又给夏遊漱了口,带她回了教室。夏遊明白,自己并未获得以后不再吃香菇的许可,她在脑子里简单盘算了一下:

妈妈知道我不吃香菇,允许我不吃,所以即便老师批评我,也不是我的错,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江晚听了后,果然没有责怪夏遊,放学时和老师沟通了这件事,老师嗯了两声表示听见了。可过了几天,夏遊回家又告诉她,老师还是批评自己不吃香菇,江晚去找老师询问,老师满脸不耐烦。

“夏遊妈妈,我们一个班上这么多孩子,这个不吃青椒那个不吃萝卜,哪能都记得?我批评别人不批评夏遊,不是给她搞特殊吗?这孩子挑食是毛病,都是家长惯的,得扳回来。回家后给孩子练习练习,把香菇包在饺子里,练几次准吃了。”

这天夏彬回到家里,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盘香菇饺子,江晚哄着孩子喂饭,夏遊边吃边哇哇大哭,哭到上不来气,最后吐个稀里哗啦。

“孩子不是不吃香菇吗?你怎么还喂!”夏彬疾言厉色。

江晚把老师的话,都和夏彬复述了一遍,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你个猪脑子!孩子多照顾不过来,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你送礼才能照顾的意思?”

江晚恍然大悟,去金店给老师买了一条金项链,老师地说着诶呦诶呦这怎么好意思,笑容满面地收了下来。

“您放心,下次盛饭的时候我提前把香菇给她挑出来。多大点事,不麻烦。”

江晚道过谢,准备离开,又被老师叫住:

“对了,小遊妈妈。小遊可水灵了,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还是长头发好看。如果孩子喜欢,就把头发给孩子留起来吧。”

这件关于金项链的小插曲,是夏遊多年后才听爸爸说起的。

夏彬喝了酒,痛心疾首地讲:“我当年给你们幼儿园老师买了条金项链,可你猜怎么着?不到一个月她就转园了,白送!”

那一刻,夏遊明白了自己在幼儿园所受的所有屈辱的原因,有着云开雾散般的清明之感。可惜当年的夏遊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一层,只能默默忍受着看不到尽头的痛苦。

幼儿园是好的,应该珍惜。

好痛苦。

社会就是这样。

人应该感谢痛苦,经受痛苦的淬炼,然后梅花香自苦寒来。

梅花何时会开?

不知道。

继续忍耐吧。

还得继续忍耐下去。

路还很长。

进入幼儿园大班之后,“小学”这个词开始在夏遊的生活中被频繁地提起。要去小学面试,要学习二十以内加减法,要熟练掌握拼音,要会写自己的名字。

夏遊的生活仿佛被一道光照射了进来,她凭借本能敏锐地觉察到:小学的规则和幼儿园不一样。在幼儿园,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孩子是她猜不透的,但是在小学,老师喜欢成绩好的孩子。

其实夏遊上的小学,只是家门口的普通公立小学,说是面试,也就是提前和孩子、家长见个面。要掌握的知识,是校方为了减轻一年级授课压力,向家长提出的期望。

夏遊却当了真,以为学不会这些知识,就无法进入小学,于是格外认真地学习,每天催着江晚教她。功夫不负有心人,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她终于全部学会了,幼儿园的生涯也进入了尾声。

夏遊家里没有电脑,一直对蚂蚁搬大米的游戏念念不忘,在她的印象里,只玩过两三次。毕业前夕,已经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夏遊来到电脑排期表前,窥破了笼罩她三年的大雾。

她永远记得自己仰着头,在表格里寻找自己的名字,并在周二下午找到自己的那一刻。周二下午提前放学,上完一节课就回家,从来没有小朋友玩电脑。

她被安排在了不存在的时间里。

那一瞬间,她冷笑出来了。

这种冷笑一直保留到了毕业典礼。

幼儿园的毕业典礼安排在海洋馆,梦幻盛大。小朋友们排队走在海底长廊,各种鱼类从头顶游过时,夏遊走到王昊身边,热情地揽着他的肩膀,对着鱼群发出怪叫。

王昊的家长笑着招呼王昊的“好朋友”,让两人回头,用相机给他们拍下了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