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第三十五回 终章

苏念南摸索着下楼,地下室阶梯湿滑,他不小心踩空,跌下好几级台阶,发出很大的声响,艰*难的呼吸声混杂吃痛声,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徘徊,痛苦也像放大了似的。

终于,他得以坐在昔日房间狭小的床上。

屋内黑漆漆的,只有高处半截的窗户,漏出微弱的光。他的心中却比这房间还要黑暗,一点光亮都无。

静谧中,他的耳朵嗡嗡作响,高墙外仿佛传来轻声地哼唱。苏念南那时刚记事儿,母亲于昭还没生病,她总是哼着小曲儿哄他睡觉。可母亲总是先他睡着,半梦半醒间念着“秦哥,秦哥”的呓语。

如果她不与苏秦扯上关系,也许仍是乡里口口相传的才女。她投靠杜思伶时,不过是个一心向学的女学生,杜思伶不喜读书人,惯看不上她,于是将她安置在表妹阮知仪的府邸。

谁知阮知仪和苏秦有染,常以宴会名义幽会。于昭无意间闯入宴会,一个未染尘埃的女学生,在烟雾缭绕的宴会,受尽瞩目。而苏秦,作为这一场场猎艳游戏的幕后举办者,自然不会错过这只单纯柔软的羔羊。

只是没想到,于昭这只羔羊意外有了小羊羔,于昭和杜思伶还沾着远方亲戚。这使得本来就爱他爱的发狂的杜思伶歇斯底里起来,恨不得将除了他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可怜的羔羊也被玷污,变得精神失常,自缢身亡。苏秦无奈,虽觊觎杜氏背后的力量,但是害怕引火到他身上,只得安排阮知仪将发妻毒死。

阮知仪下毒时,苏念南口中正塞着偷来的糕点,躲在窗帘后冷眼旁观。

大家都当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从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割开自己的喉咙起,他就和其他孩子不再一样。

他不禁想到自己无依无靠,充满痛苦离别的一生。仇恨都在焰火中消解,他已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由。只是躯壳限制了他,追寻自由的能力。

苏念南失明的双眼,连地下室房间微弱的光也看不见。他从腰间摸出一把枪,是唐汇慕扶他上车时顺来的。

他没想过,这一刻,他会紧张到手掌僵硬。又或许是他伤得太重,枪对于他来讲,太过沉重。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也想为自己做一些事了。

苏念南拉开保险,枪顶住他头颅一侧,好似一把紧绷得即将断弦的满弓,搭上了箭,他放开保险,指尖摸上扳机。

“住手!”清亮急促的喊声从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过后,来人瞬间夺下了苏念南的枪。

“苏念南?!”女子厉声道。

“谁?”苏念南手仍止不住的颤抖,他空洞的眼眸,无力地散开目光,茫然的焦点不知该落向何处。

柔软的指尖落在他的眉头上,苏念南一惊。

“你眼睛怎么......”

耳畔熟悉的声音,令苏念南不敢置信,他哑着嗓子:“素素?”

“啪!”一声清亮的耳光,打得苏念南愣在当场。

言怀素拽起他的衣领,言语满是悲愤:“你的本事呢?!你的心计呢?你不是既要富贵,亦要荣华吗?信上言说,你对我只有利用收买之心,毫无真情。而今,秋翩却告知我,这一切都是你精心设计的谎言。你没有一句坦诚的真话,也没有为自己做的错事忏悔的勇气,窝在这暗室,一枪了结自己,就是你想出的办法?你有担当吗,是个男人吗?!”

苏念南颓坐在床边,一言不发,面如死灰。

“你说话!回答我!”怀素面对空壳一样的苏念南,眼中满是失望。

见他一蹶不振的模样,怀素恨意更甚。每一件他参与之事,虚实真假难辨。她如此奋力寻他,就是为了一切的了结,没想到,却寻得一副毫无生气的空壳。长久以来萦绕她心头的悲与怒,又如何发泄。

怀素将先前夺下的枪,对准苏念南的眉心。

她发狠地说道:“你要死,也应该死在每一个恨你的人手中,可你只有一条命,我捡到了,就归我了。”

怀素捏着枪的手,松了又握,迟迟未扣动扳机。

苏念南伤疤丛生的手轻抚上枪口,麻木的面容扯出近乎温柔的笑:“你说得对,我只为了自己解脱,却忘记了,做错了事,是要忏悔赎罪的,这条命是我欠你的,也欠很多人。你是一尘不染的,是我脏了你的尘埃,这些血腥的事,不该沾染在你身上,让我来吧。”

苏念南想从怀素手中抽出枪,怀素却执着不肯放手,她一把甩开苏念南。

“砰!”枪瞬间走火,吓得怀素叫了一声,枪掉落在地,子弹碎片在苏念南的腮边擦出一道血痕。

苏念南缓缓俯身往地上摸索,一个身形不稳自床边栽了下去。怀素下意识要扶,伸出的的手却停在半途。

“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在哪里,在哪里......”

好似在找什么重要的稀世珍宝,苏念南慌乱地摸索,夹杂他疯魔般喃喃自语,他试图站起来,缺失的断腿却撑不起他的身躯。极力粉饰的平静麻木溃不成堤,狼狈与崩溃一览无余。

“素素,把枪给我......”

他哀求着,向怀素伸手讨要。怀素的裙摆,划过他盲目的指尖,那裙摆好似锋利如刀口,他像被割伤一样骤然抽回手。

“你又骗我。”怀素瓷玉般无暇的面容悲伤,原来看似波澜不惊全是掩饰,她终还是心软了。

“你那么珍惜生时追名逐利,用尽手段只为世人羡煞的一席之地,为何对死却毫不畏惧,难道生不可贵,死才是吗?可死无法赎罪,活着才能,人若死了便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怀素望向地下室零落的阳光,窗外一只落地啄食的麻雀猝然飞起,只留下振翅后满地尘埃。

苏念南手中握住冰冷的枪柄,他恍惚作答:“我争,是因为我恨,只有争只有反抗,才能积攒力量击倒仇人;我用尽手段,是因为我要够狠,只有够狠,才能不优柔寡断连累他人。所有的后果让我一人承担就好,我做到了,不是吗......可是我失去的太多了,到最后连恨都失去了,我该如何活......如何活......”

枪声响彻空旷的天空,彩带纷飞,飘向遥远的云端。轮船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启航,风声如啸,卷起船头白衣如雪的美人白帽,吹向火似的夕阳。她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喃喃自语。

“港珠岛很美,四季绿树如幕,阿婕和汇慕的孩子快三岁了,他们和秋翩都等着我们在岛上相聚,白浪先生的翡翠鸣虫,凑到了一对儿,正等着你给掌眼。”

怀素望向轮椅上,眼神空洞的男人。他太阳穴上的伤疤已经变得浅淡,仿佛一具空洞的躯壳,灵魂神游天外,他也许在天地间任何一处,却不在此处。

“回来吧,回来。”

怀素看向天际,她轻声召唤,亦或是祈祷,为一个她无法放下的人,为一个不可能的期冀......

番外

袁松年去港珠岛探亲的那年,是他盘下古董铺的第一年。堂姐和姐夫的儿子即将结婚,邀请他参加婚礼。

进入别墅前,他对着花窗玻璃,抚平新西装内的格纹领带,正了正幼圆的眼镜,心中竟有些无来由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