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设身处地这种事,当真是很难做到,即使是姚寅。这是姚荡刚得知的消息,却是他在心底藏了许久的,于是到了可以尽情把一切说开的这一天,不用再费心去扮演哥哥的角色,于他而言是重重地松了口气,他甚至没顾忌到她的愕然。

听闻他的话后,姚荡抬起头,眨着眼盯着他猛瞧。是第一次,用一种别样的视角审视他,这个人不再是她的四哥,她是不是该改口了,像旁人异样唤他四爷?

可一想到方才那个强硬霸道又陌生的他,姚荡觉得惊怕,“你能先出去吗?”

他等了良久,却是等到这样一句话,无法不去心凉。

那双瞳间一闪而逝的失落,姚荡能懂,却无法给予他的回应去安慰,她扁了扁唇,解释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下,可以吗?”

“嗯。”这小心翼翼的试探口吻,让姚寅意识到,即使把话都说开了、即使不再是兄妹了,也不代表他们之间就能走到两情相悦的地步。

她的确是不再把他当哥哥那样放纵依赖了,但她也开始怕他了。

第四十五章

玄国的春仍旧是透着刺骨的凉意,外头呼啸的风盘旋出的声响宛如狼嚎般骇人。

御书房里,肩负着玄国社稷的当今圣上立在桌边,颇有闲情地握掇着上好狼毫笔,单手熟练地书出“民”字。一旁太监见他写完将笔搁在了架子上,赶紧递上圣印,他却只是淡淡地扫了眼,挥手遣退了所有左右。

闲杂人等散尽后,他才抬眉看了眼已经杵在御书房里许久的苏步钦,没好气地哼了声,“知道朕找你来什么事吗?”

“还请父皇明示。”苏步钦依旧低着头,让人难以揣度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少装傻。姚家不见了,逃了!这消息,恐怕你要朕更早收到吧。”

“儿臣确有听说。”

这一板一眼毫无差错的回答,并未让皇上消气。他只是在恪守为臣者的本分,君上问了,他便答;可做儿子的本分呢?他就连多一句都不愿同他这个父皇说,“苏步钦!你就没其他话和朕说吗?连个解释都没有?”

“儿臣无话可说。”

“你……”他被激得气结,怀疑自己大概会是历代以来亲子教育最失败的皇帝了,“要不是你替姚家藏着掖着,又是维护又是求情的,朕断然不会饶他们一死!现在这种结果,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该罚?”

“是该罚,儿臣知错。是要杀了我、还是再幽禁一回、或是把儿臣打回原形贬去均国继续做质子,都可以,随父皇高兴。”

“你想得美!朕就是要你在朕的眼皮底下,生不如死。”

很快,苏步钦就领略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

……

“要我去均国?”

“是。”

“去谈废除质子协议的事?”

“是。”

“找那个死变态皇帝谈?!”

“是。”

难得又旦会如此认真,言简意赅连丝毫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苏步钦绝望了。

的确,这和生不如死没差别。

他父皇明知道均国对他而言是场不堪回首的旧梦,而均国那个死变态皇帝更是他拼命想要挥去的梦魇。可结果,就是因为父皇太清楚,所以罚得如此精准,二话不说地把他往火坑里推。

“我可以拒绝吗?”他不死心,皱眉毛问又旦。

“爷,原则上圣命难违。”

“那我可以弑君威胁拒绝吗?”

“爷……皇上说了,您要是把这事办成了,他可以答应您三件事,任何事。”

很好!他父皇不仅仅是罚得准确无误,连诱惑条件都毫无误差!

以至于他怎么看都觉得整件事似乎全在父皇的计划之内,答应他的要求判姚家充军、姚寅劫人逃往敌国、以此为由罚他前去洽谈废除质子协议……这一环扣一环的局,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巧合。

诗词、刺绣、琴棋书画、礼仪妆容……这些全都是姚荡最为深恶痛绝的,现在却成了她每天生活的全部重心。每个人都要求她做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包括四哥,或者应该说尤其是四哥。

这段时日里,姚荡唯一放松过的两天,是因为将军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对其他人来说是不速之客,但对姚荡来说是绝对的福音!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被送来均国替代苏步钦的步步高。

第一次前来拜访的时候,他就说了一段很让姚荡心花怒放的话,“听别人说何将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闺女,这姑娘从小在玄国官家长大,眼睛又大又漂亮,性子直率得很,那身段比例别提有多匀称了,简直就是天生的衣裳架子,别家小姐都羡慕死了。最重要的是,她那张小嘴甜死人,见谁都懂得讨好……我一听就觉得,这不是十三荡吗?哈,果然还真是!”

后来姚荡冷静下来才知道,如此抽象的描述怎么可能具体到她身上?!

他分明一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她,掰好了说辞才来的。

隔天,他又一次准时报道,以让她熟悉均国为由,带着她溜出将军府,逛市集去了。

细细算来,这还是姚荡来了均国都城后,头一回认认真真地逛。

兴许是因为陪在身边的是步步高,她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还在琉阳。那时候她还不认识苏步钦,也不知道天下间有人带着那么多仇恨活,更预料不到这个人往后会和自己有那么多的交集。

“怎么样,均国的市集很热闹吧?”

趁着她走神,苏步高把她拉进了就近的茶馆里,说不清是得意还是询问的话儿传进了姚荡耳中。

她定了定神,看小二兴冲冲地迎上来,先是豪爽地送了两杯试饮的茶。品了口不知名的香茶,她心情颇好地打量起了这家茶馆。的确热闹,在玄国,有兴致这般聚成一团品茶的人不多,大伙更喜欢凑一块大腕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