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句犹如平地一声雷的话,可除了姚荡被惊得没反应,其他人全像是松了口气般。

静谧中,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就等着她给出点回应。

姚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四哥这么说了,上一回是在他的铺子里。

所以,这不是句玩笑,也不是他信口胡诌的,而是事实?

“你……你是野种?”憋了半晌,她终于大致缕清了这句话的意思,给出了回应。

“你才野种。”姚寅没好气地横了她眼,压抑下想把她脑袋剖开看看里头装了什么的冲动。

“我?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爹生的,是野种?”

“还有其他可能吗?”既然他们不是亲兄妹,那自然只有两种可能了,姚寅很确定他身上流着的绝对是姚家血脉,问题显然处在姚荡身上。

“那我……”她神情呆滞地眨着眼,搞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外回事。

“说谁野种?我和她娘是堂堂正正父母之命、明媒正娶!何来野种之说?!”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出声了。

闻言,姚荡慢悠悠地转过眸子,看向声音的主人。她认得这个男人,是上回和四哥一块来军营救他们的,还记得他有匹很俊的白马。

“神经病,不准乱认闺女!小心我爹揍你!”许久后,她挤出一句谩骂,是一贯的嚣张口吻,吼完后就立刻奔走,以为这样就能掩藏住乱成一团的心绪。

整件事听起来太过荒唐,甚至还是没凭没据的。姚荡几乎想到了会不会是他们都想赶她走,才串通好了掰出这傻子都不会信的事。要她走,直说便是了,凭什么要她去接受一个突然蹦出来的爹!

第四十四章

据说,在十多年前有个故事,一个不会被百姓口口相传,很快就被岁月淹没的故事。

可总有一些人刻骨铭心地记着,想忘都忘不了。

故事里玄国和均国连年征战,可国力的悬殊,让玄国屡战屡败。

直到玄国南堰出了名武将,他的青羽骑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连均国百姓都知道“姚家青羽,所向披靡”。

他们说他制造玄国内乱,篡改遗诏,亲手辅佐新帝登基。

他们说新帝允诺他,若是拿下边陲重镇,从此帝在姚家在。毫无悬念,他做到了,从此南堰姚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最后他们说,他野心膨胀、位极人臣、权势敝天,纳了玄国皇帝看上的女人为妾。

“那个女人是我娘?”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姚寅没有再说下去,尽管如此,姚荡也猜出了个大概。见他不多话,只是点头,她诧异地瞪大双眸,“那……苏步钦该不会是我哥吧?”

他爹抢了皇帝看上的女人,而那个女人是她娘,可现在他们又说她不是姚家的血脉,不会事到如今想突然告诉她,其实那个险些灭了姚家九族的白痴皇帝才是她爹吧?!

“当然不是。”她究竟是多想要个哥哥,死活都要认个吗?姚寅耐着性子继续道,“你爹姓何,均国丞相的嫡子,当年跟你娘还在新婚燕尔时,就受命前往边关迎战……”

她娘意气用事,忍受不了两地相思之苦,只身跑去边关找爹。

那一战何将军输了,成了战俘。

所以……

“为了换回你爹,两国达成休战协议,玄国奉上太子为质子,每年按时纳贡,而均国则奉还一座城池还有你娘。”

“为什么是我娘?”她听得云里雾里,被一堆待解的问题簇拥着。

“因为圣上要你娘。”

“那为什么我娘又会去了姚府?”

“以你娘的身份想进宫为妃,是不可能的。皇上要她暂住姚家,为了掩人耳目。只是后来爹才知道你娘当时已经有了身孕……”

“也就是我?”见姚寅点头,她揪起眉心,大胆揣测,“若是让皇上知道我是敌国将相之后,一定会没命。所以,爹为了保全我和我娘,才纳她为妾?宁愿让皇上误解他是横刀夺爱?”

“不,我爹是真的爱你娘。他曾说过,当初决定那么做的时候就知道是埋下了祸根,如果不是很爱,他不会这样做。”

“是吧。”那娘算得上幸福吗?爹那么爱她,爱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若是以往,她一定会觉得娘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现在,她逐渐明白爱是相互的,如果她真的幸福,便不会还心心念念要带她回家乡过冬。想着,姚荡挤出一丝苦笑,不想去思量,可潜意识还是绕到了她最想避开的那个他身上,“那按照你刚才的说法,苏步钦原先是太子?”

当这问题从姚荡口中钻出时,姚寅震住了。他低估了她对苏步钦的喜欢,理该心境杂乱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想到他。或许并非刻意的,但也就因为那种彷佛根深蒂固的随意,足以证明,想让她忘记苏步钦恐怕不可能了。

“原本也的确该是。不过既然送去做质子,那就改立了。均国也算得了不少便宜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在百转千回的思绪下,他还是给了她回应,只是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瞟了眼姚荡,见她滞愣着,才说道:“何况均国的皇帝很喜欢苏步钦。”

很喜欢?一个皇帝很喜欢敌国的质子?这话里满是惹人遐思的歧义,只是姚荡无暇去深究。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好烂,牺牲我娘这种馊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你爹。”

“我爹?!”哪个爹?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连姚荡都已经缕不清了,“那个何某某吗?”

她的措辞引得姚寅抑制不住地飘出轻笑,何某某?那股陌生感溢于她的言表中。

“他还是不是男人?我娘当时已经怀了他的种了啊,他居然还能狠心把她拱手相让?去他娘的爹,他怎么还好意思自称是我爹!别以为救了我们全家,就是施恩,呸!我没这种爹,我姓姚,生是姚家的人死是姚家的鬼!”

“冷静点。”见她激动地站起身,满屋子地绕圈子,嘴里不断飘出粗俗的叫骂声,姚寅颇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想到方才费了不少精力才总算把她安抚下来,眼下看来,又要重演一遍刚才的戏码了吗?

“我不要冷静!你们如果一定要赶我走,让我去哪都好,别把我硬塞给那种人。说不定哪天,他又成了战俘,会把我推出去换条活路呢?”

“傻瓜。”姚寅无奈地伸手轻揉着她的头,感受着那头青丝在手心里摩挲出的酥麻感,他弯起嘴角,有些恍惚地笑。她果然是个防心很重的女人,也只有对他才会心无嫌隙,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知道急功近利这招不管用,眼下,他必须先让她认清一些事实,“我没想赶你走。只是,在均国何将军也算得上有权有势的人物了,跟着他,总比跟着姚家好。”

“我不在乎那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有没有权势都无所谓。”姚荡迫不及待地回道。

“在当初那个情况下,国仇面前儿女情长的确显得渺小,也许放开你娘,他比谁都痛。他毕竟是你爹,认了他,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既然他想要把这些年亏欠的全都补偿给你,那为什么不要?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我……”她舍不得姚家,也不能贪恋安稳而弃大家于不顾。

“听我说,现在你有两个爹,他们都很疼你,你只要享受就好,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有我在。纵然未必能让姚家恢复昔日荣耀,但总有天姚氏会在均国立足,我不求位极人臣,只求不愧对我爹、不愧对姚家列祖列宗。到时候……你想走我都不会让你,我会如了你的愿,让你生是我姚家的人、死是我姚家的鬼。”

故事听完了,她需要时间去整理消化接受。然而,姚寅显然没打算给她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