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煦揣摩的师尊已经是世间最恶的恶人了,没来由的担心起玄渺受了苦楚回头折磨自己。

至于是什么方面的苦楚,预言书里给他了足够的素材可供想象,再说玄渺样貌极佳,天人假如也爱走旱路,看上师尊也是很正常的事,两人从玄渺剑斩天罡断长生开始就有了纠缠,这么多年下来说不准变成恨海情天……打住打住,这样揣摩未免僭越了。

不论如何,待到跟天人换了人,还得留一条后路逃遁才是。

届时越远越好,以斡元宫势力还不能达到东海跟西域昆仑,那里既有机缘,也有退路。

正在思索时,同门忽然预警,显示前方变故突生。

几人还来不及结成剑阵相互呼应,只觉眼前一黑,全数失去了意识,显然与来敌实力极为悬殊。

待到醒来时,皇明煦发觉自己伏趴在冰凉粗粝的石板地面上,他先是运转内息,果然真气滞涩,像是被什么手法制住了,再悄然用眼角余光观察周遭,发觉自己手腕上戴着铁链,其他同门也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看到其他人全须全羽,他稍放心了一些,胳膊撑起身体半坐起身,发觉自己是在应当是在牢狱内,三面石墙,只有一面是铁栅栏,可以见到对面也是类似构造的房间,只是大多闲置,仅有几个零星有人蜷在角落。

说是人,也不过仅有大致轮廓,面孔和身体遍布新伤旧疤,可见所受刑罚之重,折磨时日之久,便是什么口供都该讲出来了,除非狱卒牢头或是此间主人是拿刑求取乐。

他心下一坠,明白这回真的遭灾了,只得挨个推醒同门好做个照应。

几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大致看了情形就明白了,没想到此行还能被人设计埋伏,遭此大祸,不是没命就是受罪。

在众人沉默时,有一人开口说自己曾经被仇家囚禁年余才寻到机会脱出,这回应当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皇明煦记得此人名为段英卓,是宋令雪师叔门下弟子,确实曾失踪几年,想不到是被仇家困住了。

段英卓看着皇明煦又说:“师父告诉我过此行目的……大师兄,如果要大家都活命下去,”他紧抓着皇明煦手臂,一字一句,言语如刀刻骨,“来人就算拿我们的命威胁你,你也不能讲,让对方晓得了所在,我们就都没命了。”

他又扫了一眼几人:“那样东西还在,他们一定会留着大师兄的命,运气好的话,也会留着我们中一些人的命,假如大师兄一时心软讲出去了,那我们就都没命了。”

皇明煦为了救玄渺,已经几番拖累同门,刚出斡元宫不远便被擒一定是有人设伏想夺走玄渺的法宝,内疚为了师尊的缘故这些大好青年,受活罪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要有人杀鸡儆猴,拿性命威胁他一番。

担心旁边多有耳目,几人不敢再说,只能相互应了几声示意明了,段英卓也不再说话,靠在墙边休息保持体力。

皇明煦心想此间主人不知道是否和“李严”是一伙的,假如不是,那交出匣子之后,还能拿什么去找天人交换玄渺;玄渺一定也不愿跟天人示弱,开口讲出匣子所在;

如此说来,他此行便是个错误,就算是真人首徒,又怎么有资格擅自替他决定将法宝交给天人作为交换?还因此累得同门受刑没命。

在玄渺百般折磨时,他都未生死志,现下却觉得前路晦暗,连日来怎么做的全是错事,桩桩件件都导向失败。

众人正恐惧或是后悔时,有人来打开了牢房大门,这狱卒身形高大,约有两个常人那样壮实,须发皆浓密如同黑熊一般,目光扫过几人,随意指了一个要他跟着自己出来。

是刚才还要大家都守好口风的段英卓。

他脸色灰败下来,哀求地看着大师兄。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皇明煦咬了咬牙,直接起身拦在段英卓面前:“敢问阁下有什么事。”

狱卒理都不理,直接将原本已经被封了修为的他重重推开,在众人还不及反应的时候,如捉鸡一般拎着段英卓走出牢房,回头锁上牢门才大喇喇地离开。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另一个狱卒拖了一个血葫芦般的人过来,丢进牢里。

皇明煦抢先上去拿袖子擦净了他的脸,果然是段英卓,只是他现在遍体是伤,呼吸微弱,估摸着是受了好一番磋磨。

几人撕了衣摆,合力将他身上明显的外伤用布条裹住,在救治时也不免生了兔死狐悲之感,恐惧下一个遭到如此拷打的就会是自己。

被安置在用稻草垫起的牢房一角,段英卓许久悠悠转醒,先是咳嗽几声吐出血块,又养了会儿精神才哑着嗓子讲述自己见闻。

据他所说,地牢建在一处宫殿下方,他被拖行了好久方见到除了狱卒之外的活物,只是这些活物都奇形怪状,不大像人,就算偶尔见到长了人脸的,虽然容貌秀美,却背上长了伶仃细脚,更为可怖。

那些怪物纷纷盯着他看,口角垂下涎水,吐露人言道:“待会儿我就吃了你。”

越是往上走,那些怪物便越像人一些,其中一些甚至比他见过的常人都要貌美许多,讲话也十分客气,有的称呼他为小郎君,问他姓甚名谁,怎么犯了忌讳?还有人掩面吃吃轻笑,等到上刑时要挑最嫩的一块肉入口;还有人伸出长舌在他面上舔了一口,直到狱卒冷哼一声才收回长舌。

等走到最后几层,那些貌美的少年男女便和常人无异了,非但如此,各个锦衣华服,容貌极为秀美,身上异香扑鼻,比之人间的贵族子弟也不遑多让,更兼之容貌都国色天香,他一时怀疑自己是否进了一场美梦,不由得恐惧也去了大半,只是那些貌美男女都极为冷淡,不愿多看他一眼,显出十分的高贵矜持。

这时忽然有人拦了狱卒,说换个地方拷问,段英卓立刻清醒过来,明白这番还是要吃苦头了。

果然,被带到一处偏殿时,等待他的是血淋淋的刑架,和各色拷问器械。

他先是不由分说被抽了二十杖,才有人不紧不慢进来问话,那人应当是说话管事的,也不问玄渺,就问了他这回来的都是谁,相互都是什么关系。

段英卓不过犹豫片刻,又遭了一顿毒打,几乎骨骼尽裂了,险些去了命,他想也应当不碍事,就只好挑了不要紧的事项说。

那人记录十分详尽精细,又重复问了几遍确认讲的都是真话,这才又问了皇明煦的事情。

段英卓心中警铃大响,想着此番活命就靠大师兄口风严了,因此吞吞吐吐也不敢讲太多,可这人翻来覆去只是问大师兄日常起居,他之前多在游历,跟皇明煦交集甚少,也讲不出太多话来。

这人见实在问不出话来,便又磋磨了一顿才停下问话。

段英卓捉着皇明煦的手,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大师兄,以我的经验,这人怕是想要攻心为上……”

皇明煦只得宽慰他,又承诺自己肯定不会透露法宝的位置,段英卓这才肯放心昏睡过去。

接连几天,每到固定时间就有牢头狱卒提审一位师弟,丢进牢内时都遍体鳞伤去了半条命,偏偏拷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如斡元宫往常饭堂都吃什么,大师兄交往的是些什么人,玄渺待徒弟如何。

这回来的师弟们多是惯于游历、单打独斗的,在斡元宫停留时间也短,几乎都答不上话,被以为是撒谎,也因此吃了许多苦。

到了最后一日,换了个样貌寻常的狱卒,客客气气站在门口呼喊了皇明煦的名字。

几位师弟不由得目光都凝聚在大师兄身上,皇明煦暗叹了一口气,面上不显,站起身时腕上铁链发出金属摩擦声,狱卒这回很客气,打开门等他出去。

一路上风光也跟师弟们讲的都不一样,没有那些形色怪物恫吓,罕有人迹,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时他瞥了一眼窗外风光,一片死寂,仿佛炼狱一般偶有火光迸跃,映照出片刻光明。

他只觉这幅描述似乎在哪儿见过,不由得搜肠刮肚开始回想,待到琢磨出些许端倪的时候,已经到了大殿入口,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随之是莺莺燕燕的笑闹声。

这和皇明煦脑中预演的刑求拷问血腥画面截然不同。

帘缦无风自扬,他被催促着迈入大殿,清晰的锁链交击声随之响起,原本的调笑和宴乐声迟滞了片刻,很快又重新响起,他的来到仿佛一滴水融入了池塘一般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