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慎去了警局后什么也没说,除了报了名字之外没交代任何有用信息,于是马组长才想在我这里找突破口。最后警察怀疑姜慎是自由社的人,以搅乱公共秩序罪关一个星期。可在警局里他发了两次头痛病,医生也找不到病灶,警方关了他三天就放了出来。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放出来四天了,可并没有出现。
我试着说服自己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我如愿以偿,他也没有付出太大的代价,更没有回来找我算账。但说不清原因,也许是担心他的病,对他抱有歉意,也许是好奇他当时到底回忆起来什么,这种牵挂渐渐演变成期盼,我发现我竟非常渴望再见到他。然后才意识到,我对他一无所知,以至于两天后,无奈之下我向王延之求助了。
我把王延之约出来,酝酿着找机会让他利用权限之便帮我查一下姜慎的档案,必要时豁出去了也可以打感情牌。
王延之对我转正这件事并没有意外,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反而交代了我一些职场规则,尤其是在颂北的规则。他没有再说不让我留在颂北的话,我们聊到了小时候的事情,聊得很愉快,比我设想得要顺利很多。我看时机差不多了,鼓起勇气请他帮忙,可还没说到主题,他突然话题一转提到了我用临时权限卡搜索的那个名字。他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名字,只说。
“你来颂北是不是为了他?”
我愣住,一时语塞,可他又追问。
“大家都已经忘了,怎么就你还这么偏执呢?”
一种被恶意冒犯的愤怒油然而起,我甚至觉得他在故意激怒我。我突然站起来,来之前酝酿好的情绪通通消失不见了,我把埋单的钱拍在桌子上,甩下一句我不是为了他,走出咖啡厅。
我知道自己失态了,我应该表现得更有城府更稳重一些,应该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那句话的。但不重要了,我能感受到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股深深的自责感压迫着我,因为王延之的话正好也提醒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忽略了那个真正的目的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甚至是姜慎,他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几乎为了他耽误了我的大事。
我从咖啡厅走回家,当时夜已经深了,街上人很少,让本就寒冷的夜晚更加萧瑟。我低着头,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懊恼,像是一头被揭开伤疤的小兽一样奔走在夜路上,在途中我甚至撞到了一个人,有一声闷响,但我没说什么,继续走。这时那个人喊住我。
“喂!”
我带着怒气回头,心想着大不了打一架。
“怎么了?”
“你撞到我了。”他带着一种爽朗的语气,甚至有些开心。
我迎着声音看过去,呆在那里。
“真的是你撞到我的。”他说。
我不知怎么招架这一幕,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合适。
“这么巧啊。”我说。
姜慎双手插在兜里,表情很奇怪,像是看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又不忍笑出来一样。我整理一下自己,他突然开口。
“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我仍旧有些懵。
“走吧,你请客。”
我们去了附近的美食街,他说他闻到了炸鸡串的香味。我缓了缓情绪,从刚才的混乱中过度了过来,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他怎么开始吃肉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清楚,就是想吃肉。说完他笑了下,脸上多了一份柔和,让他整个人焕然一新。
我又问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他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我片刻,然后刻薄地说想不到你还挺有良心啊,知道问一下。
我跟在姜慎身后缩着头连连道歉,翻肠刮肚找利用他以及把他扔到警察局不闻不问的借口,都被他逐一攻破。他戳穿我一个又一个谎话,却不追根究底,只是不厌其烦地逼我绞尽脑汁忽悠他,直到看到他眼角偷笑的痕迹后,我才明白他在耍我。被我指出来后,他索性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也很爽朗,眼角眯起,唇红齿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笑,大概也是我能记起来的唯一一次。我带着复杂的心态观察他,试图找出他这番变化的原因。他没有躲避我的审视,只是敲了一下我的头,然后点了一桌子的各种炸肉串。
没记错的话,姜慎吃完了鸡肉串后又点了肉皮,卷上香菜,配上特别腻的酱,一口咬下一大块,我甚至觉得有些惊悚。回想起刚才他的表现,不得不承认,十几天的时间姜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似乎走路有了重心,身上也有了温度,明显也更开朗了。我猜一定是他找回了更多记忆,和记忆里的温度。
他吃完最后一块猪蹄后,对,他后来还点了猪蹄,他擦了擦嘴上的油渍,看到我还在观察他。他说,既然你那么内疚,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然后厚着脸皮让我收留他一段时间,算是我对他的补偿。
然而姜慎的变化不仅是言谈举止。我们一起回到家,进到屋子里来我才发现他换了一身黑色衣服,并且似乎挺拔了一些,原来消瘦的肩膀看上去也宽阔了。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开口问他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
姜慎熟门熟路地脱鞋换鞋,瘫在沙发上,没回答我。
我也坐过去,又拐着弯问他晚宴那天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真的去过颂北大厦吗?
姜慎沉默片刻,突然弹坐起来,伸手过来捏我的脸,非常用力,捏得我很痛。
我把他的手打掉,质问他。
他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在挣扎什么,说了声对不起,转身上楼了。
他上楼的姿势很奇怪,背弯的厉害,手紧紧攥着楼梯把手,一步一步很费力地挪上去。如果不是他故意在撑着,我怀疑他可能又会倒下。我想起来他曾在警局发过两次头痛病,踌躇了片刻后问他,你还好吧?他没回答,关上了阁楼的门。
第二天我去上班的时候姜慎还在睡觉,我没有叫醒他,把自己的房门锁上后就走了。来到公司后我终于有空间思考一下眼前的状况,他现在赖在我家里算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出于惭愧和补偿,我也可以给他一点钱或者找个住处,再安抚他可怜可怜我这个无父无母刚找到工作的月光族。想到这我谄媚地给他发信息,他回复很快。
“在做什么呢?”
“看书。”
“午饭吃什么啊?”
“外卖。”
“你有钱吗?”
“你点。”
下班后我带着快餐回来,他还在阁楼上看书,还整理了一下爸爸的书柜。爸爸的藏书大多都是他的专业书,我从来不翻,也看不懂,很纳闷姜慎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吃过晚饭后我小心翼翼地说出我的打算,让他于情于理暂且放过我一马。他放下手里的《脑与意识》,说我不走我就住在这里。我又向他保证等我再升了权限后会在颂北帮他查身份,他说不需要了。然后不等我再说话,威胁我如果再轰他出去就去公司说明我们俩狼狈为奸的真相。
我说总要给我一个期限吧,我总这么金屋藏娇也不是个事。他停顿了很久,看样子在计算着什么。
“一个月吧。”他说。
06 孟千千-后遗症
我就忍他一个月。
我家的老房子是老式的二层阁楼,楼下两个房间,楼上两个房间。楼下的次卧是我小时候住的屋子,这次回来后我搬到了主卧,把原来留下来的一些杂物堆在了次卧,尤其是妈妈的东西。楼上一间是爸爸的书房,一间是小客房,姜慎就住在客房里。因为阁楼比较低,他每次进出房间都要低着头,经常让我想起甘道夫进出霍比特人房子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