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引导栾如君落座,她坐下前抬头看了我一眼,精致的眼神从我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又向后一瞥。我顺着她的眼光向后看,看到姜慎站在角落里,朝我看过来。
晚宴的开场节目请来了时下最火的脱口秀演员,这位演员以不计后果的大胆讽刺成名,没有他不敢调侃的对象,颂北请他来做开场赢得了不少好评。他果然不负众望地将栾家人一一调侃了一番,尤其是栾如君,将她之前醺酒、购物和失恋的黑料都编成了包袱妙语连珠扔出来。栾如君频频鼓掌,笑的最夸张的是栾野。
在颂北的业务版图趋于稳定后,如今大家最好奇的是谁会拿到栾颂北的接力棒掌管这个商业帝国,显然答案就在栾野和栾如君之间。他们兄妹俩明争暗斗多年,公司内外有相关利益的人都在权衡利弊站队,其中的玄机,堪比一场夺嫡之战。而眼前这一派祥和热闹的觥筹场面,其下暗藏着无数涌动的暗流,充满了权欲交锋,和狡诈诡计。
几个繁复无聊的表演程序走完之后,到了栾颂北发言的环节了,这也是我和姜慎约定好的行动时机。我冲站在角落里的姜慎递了一个眼神,他会心地看了我一眼,走到了靠近中央吧台比较近的位置。
栾颂北把一家人都叫到台上,栾野细心地扶着父亲,栾如君挽着朱景怡,一家人看上去相亲相爱,赏心悦目。栾颂北跟大家寒暄了几句,还借用开场脱口秀的梗自嘲了一下,惹得台下掌声不断,接着又简单点评了颂北公司一年来的成绩,最后公布一组人事调动。栾如君调到公关中心,任总经理,公司副总裁交给栾野。
台上的栾家人都抿着微笑云淡风轻,似乎早就消化了这个变动,而台下哗然一片。栾颂北简单几句话等于宣布了他的接班人,很显然原本大家都看好的栾如君失宠了,而始终被打压的栾野上位了。像是一部豪门狗血戏码,却也实实在在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利益。
我来不及关心栾家的事情,只担心这个爆炸话题之后还会不会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好在主持人得到了栾颂北的暗示一切照旧。
每年的晚宴都有一个固定环节,在栾颂北发言后,会选取几位在颂北做过手术的客户代表与他进行对话,用意当然是为了赞美颂北服务的人性化,而这就是我选择的机会。
几位早就拟定好的客户代表已经站在了中央吧台前,那是他们与栾颂北进行对话的位置,姜慎也已经站在附近了。主持人先用一个笑话遮盖掉人事调动带来的骚乱,接着介绍出对话流程。客户们按照彩排的要求,轮流说出他们各自的疗愈故事,潸然涕下地诉说着颂北的记忆疗愈业务如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抚慰了他们的伤痛。台上的栾颂北似乎并不愿意配合这个流程,表情冷淡,甚至有些烦躁。倒是栾野总是在场面即将陷入尴尬之前,替栾颂北回应几句。到后来,几乎变成了栾野与客户的对话了。
随着对话环节即将结束,我越发不安和慌乱起来。为了计划顺利,我站在控制话筒的仪器前面,但这个位置离中央吧台有点远,我看不清姜慎此刻的状况,只能朦胧中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那个身影看上去虚弱又朦胧,像是随时会倒下一样。
终于,在最后一位客户含泪讲述了记忆唤醒业务如何帮他唤醒童年记忆,找回失散多年的亲人的故事后,我看似随机但巧妙准确地将智能画筒移到姜慎面前,追光也跟着话筒打在他身上。台上栾家人误以为姜慎也是客户,看向他,可他却迟迟没有发言,场面陷入了尴尬,栾野笑着打破沉寂。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慎没有回答。
“你好?”
他仍然没有回应。
“那请问,你在颂北做的哪项业务?”
姜慎抬起头,画筒传来一声刺耳的杂音,他却什么也没说。
我本来的计划是让姜慎趁着这个机会说出他被颂北清除全部记忆的事,管他是真是假,这必定是个大新闻,我再趁机当着栾家人的面平息了这个风波,自然就能立功领赏顺利过了试用期,到时候再试试帮他。可现在姜慎迟迟不说话,全乱了。
我很担心,走到他能看到我的位置,可他始终没有朝我看过来,而是盯着台上的栾家人。这时公关一部的同事发现姜慎似乎并不是拟定客户之一,有人急忙去关了话筒和追光。与此同时,姜慎突然开口了。
“姜慎。”
“你叫姜慎?”栾野问。
姜慎没有回答,又好像是小声呢喃了一句什么,他低下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抬起头,突然一步步朝前方栾家人走去。众人都看向他,我也绕过人群想接近他,在他快靠近台上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他脸色惨白,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疼痛,眼神中带着惊诧,让他的眼睛更加漆黑幽深。姜慎似乎站不稳了一样,他突然去扶着餐桌一角,但因为力气过大将餐桌按倒了。桌子上的食物滚落下来,红酒应声而碎,坐在附近的客人纷纷惊呼着离开,一时间场面大乱。而他又踉跄着去扶另一个餐桌,仍旧向栾家人走去。
栾家保镖已经盯上了他,只要他再前进一步,随时会扑上来。偏偏这时候台上又出了状况,朱景怡突然摔倒,旁边的栾如君想扶她起来,她却怎么也站不稳。小道消息一直流传着朱景怡常年嗑药的新闻,她反常的晕厥显然会加重大家的怀疑。栾家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栾野,他指着姜慎大喊。
“抓住他,他吓到了我妈妈!”
他这句话说得非常聪明,将朱景怡晕倒的原因嫁祸到了姜慎头上,让我的筹划完全失控了。
可我决不能失去这个机会,我想都没想,朝姜慎扑过去,将他按在地上。有个保镖诧异看向我,我说我是公关二部的孟千千,放心吧人我控制了,你们去看看栾太太。大概是我突然爆发出来的身手和稳健的声音震慑了他,保镖居然听了我的话,我还看到台上的栾野也松了口气。
我伏在姜慎身上,想问他在搞什么鬼,却突然看到了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和更加惨白的脸色。
他惊慌地抓着我,我贴过去,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来过这里。”
“你说什么?”
“我不确定,但是,我好像……”
姜慎没有把话说完,有保安过来把我拉开,将他拖走。姜慎离开时面带痛苦地看着我,像是求救一样。
我是很久之后才能理解他的痛苦的,但那时候我已经错过了能够帮助他的时机,而姜慎在独自经历了种种磨难之后也完全变成另一幅样子了。
有些事发生时疑雾重重不明就里,可当回过头来看时才发现,答案和结局在一开始就已经很明晰了。
卖了好多关子,好奇剧情怎么发展
05 孟千千-一个月
晚宴的第三天我就被提前转正了,据说是栾野向人事中心发的函,不仅转正还升我做副组长。我曾想趁机去感谢他,但栾野升任副总经理后就去分公司出差,我始终没见到。
倒是栾如君真的来公关部上任了,她一来就主持了两个大会,我因为级别不够没有参加,但听说她在会上耍了一通大小姐脾气。如今公司里风向一转都将栾野视为准太子,栾如君成了被贬到蛮荒之地的弃子。之所以大家都很关注兄妹俩的动态,是因为这几年栾颂北的身体状况似乎越来越差,他也的确逐渐淡出公司管理和社会活动了,大家才格外关注他的选择。不管怎么说,如今栾野得势,我因为受到他的提携被视为栾野之党,境况竟然好了许多。
但尽管如此,晚宴上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并没有完全过去,栾如君在公关二部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由马组长牵头,非要查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因为牵扯其中,接受了两次问话。
马组长对我客气许多,但客气中也不乏嘲讽,对我这种走了狗屎运傍上新任副总一跃成名的菜鸟明显不忿,毕竟他可是兢兢业业工作了五年才升为组长的。马组长的问话技巧很老辣,抓住是我将画筒移给姜慎这一细节,一再将我与他联系在一起,想证明我就是放姜慎进来与他里应外合的人。我矢口否认,将与姜慎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可我并没有那么坦然自若,相反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即使在已经转正升职的那几天里,我仍然时刻惶惶不安。我不是担心被抓住破绽,而是因为一切都太平静,太顺利了。因为这说明,起码,被警察带走的姜慎没有出卖我。
我骗了他又利用他之后,他仍然没有出卖我。
那天晚宴之后姜慎就被警察带走了。
起初我见他身体状况不对劲,本想先设法送他去医院,但不知是谁报的警,警察来得很快,他们围着姜慎问了几句话。我隔着人群看去,姜慎撑着桌子勉强站稳,向警察回答了句什么,然后就被带走了。
我想跟过去,这时公关一部的一位组长过来,问了我些情况,我简单敷衍几句后冲下楼。在酒店门口,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我看到姜慎被架着走向警车,脚下深深浅浅的好像踩在云雾上一样。
后来,哪怕我和姜慎经历了那么多的撕扯,他都没有再提起这一刻,一次也没有,但我却很难忘记。他在被警察架着带走时,上警车之前曾回了一下头,看到了我。而几乎同时,我躲避开他的目光,转头向反方向走去。那一刻我没有一丝犹豫,但心里千刀万剐。我控制住了局势,完成了任务,但这一切都得益于对他的伤害。
在我转正以后,我告诉自己必须与他再无瓜葛,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可还是很难控制不去打探他的消息。那段时间姜慎成了公关二部的话题人物,但因为还处在调查期间,大家聊起他时都有意回避我。为了得到更多消息,我耐着性子去讨好之前孤立我的那两位同事,甚至搬出我背后的“靠山”栾野来吸引她们,可不仅没打探出什么,反而又一次被马组长叫去问话。
这次马组长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开门见山告诉我姜慎在警局已经全部交代了,我就是同谋。他放下一直翘着的二郎腿,谨慎地向我靠拢一下,小声劝我主动交代情况,是不是被姜慎利用胁迫了?我恍然明白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我告发姜慎。我也不知是真的信任姜慎,还是存在一种侥幸心理,我想也没想,坚持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一周后调查小组解散了,风波总算过去,我才知道马组长试探我的原因以及姜慎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