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他毫无表情地观察我片刻,问道,“你知道广告里的这家公司吗?”

我点头,然后听到那句让我汗毛冷竖的话。

“我好像被颂北公司清除了所有记忆。”

《记忆疗愈法规》中前几页最醒目的位置,列了十几条记忆疗愈技术绝不能做的事情,其中第二条就是“不得以任何理由彻底清除自然人记忆”。据说在《记忆疗愈法规》出台之前颂北曾发展过这种业务,毕竟对于颂北所掌握的技术来讲彻底清除记忆不是难事。但客户在完全失忆之后出现了由于缺乏认知和自我认同引起的严重心理疾病,于是伦理人权组织才强烈要求制止这种业务,颂北也同意了。按照法律的规定,假如颂北真的犯了这条规定,不仅仅是赔钱那么容易的,可能会严重到被起诉的程度。

眼前这个失忆的傻小子对于颂北来讲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但却是我的希望。我仿佛看到了成为正式员工的暖融融红毯和金灿灿大门,如果筹划得当,别说试用期,升值加权限也说不定。我克制着心底的暗喜,又朝他挪了挪,试探出更多信息。

原来他在一家酒店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没有身份证件,没有个人物品,只有手腕上一条写着“颂北记忆疗愈公司”的透明细腕带。他想撕掉腕带,很痛,发现腕带连着皮下毛细血管。这是颂北专门为做完手术的客户提供的营养腕带,过两天养份全部输入后就会自动脱落,他这才怀疑自己被颂北洗掉了全部记忆。他考虑过报警,但没有身份,又想去找颂北公司沟通,却发现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公司,于是在广告牌前坐了一天,被我给遇到了。

他讲话时声音很低,却一点也不轻,每个字每个重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说着的是蚀骨恐惧闻所未闻的事情,表情却波澜不惊,我猜是因为他没有任何记忆,也就没有可以依托而出的情绪。

广场的夜灯已经亮起来了,我说,“走吧我请你吃饭去,顺便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他侧头顿了顿,站起来,大概高我一个头。我稍微仰头看着他,和身材比起来他的头有些显小,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凌乱地趴着,脸色寡淡,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最为醒目。也不知什么原因,他似乎天然的很信任我,将剩下的饭团扔掉后跟我走。

“饭团不要了吗?”

“买的时候不知道,我不吃肉,吃素。”

“这也算是一个你的身份标识,帮你了解自己。”

“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想找回身份,知道自己是谁吗?”

“想。但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我要怎么称呼你呢,你连名字都不记得吗?”

“腕带上有个名字。”

“叫什么?”

“姜慎。”

“姜慎。”我重复了一遍。

“我也不确定这是我的名字。”

“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在与他说话的间隙,我快速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个捡来的大好机会,争取在最后关头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去档案中心找出他的术前评估档案是最便捷的方法,但我不可能再拿到临时权限卡了,这个时候找王延之帮忙也不现实。我还可以找自由社帮忙,但如果将来被别人发现我勾结自由社,更别想在颂北混了。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办法,只能说服姜慎配合我在周年晚宴上演一出戏。

我没有跟他说明我真实的身份和目的,只告诉他我是颂北的员工,我可以帮助他找到他的身份,但需要他的信任和配合。我问他,你明白吗?愿意吗?

他没有说话,沉默地跟着我走,像一个影子一样笼罩在我身后,我们俩走过天桥,过了红灯,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以为我的谎话说的诚诚恳恳天衣无缝让他没有理由拒绝,但后来他说我走在前面摇头晃脑偷笑的样子,非常像成功骗走了大灰狼的小白兔。我说被骗的那个才应该是小白兔吧,他说不,自愿上当的是狼。

我最初认识的姜慎是能把青菜吃得津津有味的人,他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着,一边听我的部署,不时抬头问我这计划可行吗?在我再三保证之后又低头吃菜去了。我规划好了后,他也吃完了两大盘沙拉,抬头问我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提供住的地方。

我也曾犹豫过,但那时候的姜慎和现在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极为淳朴且静谧的气质,我甚至觉得他有些憨傻,不谙世事又轻信于人,一张白纸的傻小子。现在想起来,不管他当时有没有伪装的成分,那是和他在一起我最珍惜的时光。

我把他带回家,将家里阁楼上爸爸的书房收拾出来给他住,跟他划分好了彼此界限。

我就是这么把失去所有记忆的姜慎捡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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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更!

04 孟千千-我来过这里

周年晚宴依然在颂北大厦二层宴会厅举办,基本上栾家每年大大小小的活动都选在这里,装潢布置极尽奢华却不俗气,完全配得上这个备受瞩目的大家族。我按照计划在晚宴还没开始时,穿着礼仪小姐整齐划一的黑色礼服,溜到后门让姜慎伪装成送礼品的店家混进来,然后给他一个备用的没写姓名的工作证,安顿在宴会厅不起眼的角落里假装干点活,交代他老老实实挨到晚宴开始后等我的信号就行了。

“听明白了吗姜慎?”

“嗯。”

“那你重复一遍。”

“我听明白了。”

可能因为紧张,我一再确定他不会出错,但姜慎始终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倒像是我有求于他一样。

“我提醒你啊,我可是冒着丢工作的风险在帮你。”

“谢谢。”

他连道谢也是冷淡敷衍的,在与我说话的同时,他还在四处观察着颂北豪华的晚宴现场。他观察环境时倒是极为认真,眼神中露出好奇和疑问。但我当时并没有留心到这些细节,我这个人总是这样,小聪明往往都用在不重要的事情上,错失了太多机会。就像在那个时候,我的关注点都在栾家人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栾家人,我本以为我一定控制不住自己而破绽百出,但当栾颂北带着全家浩浩荡荡依次在闪光灯下出场的时候,我表现出一个尽职尽责礼仪小姐该有的样子给他们引路,脸上挂着得体微笑。

晚宴开始前,在几位应邀参加慈善拍卖流程的明星依次出场后,栾颂北和朱景怡才出现。栾颂北不怎么爱笑,微微蹙着眉,他头发已经花白了,肩膀也颓了下去,但眼神仍旧矍铄明亮,像是一只不服老的猎豹。他的现任妻子朱景怡穿着一身水粉色的名贵套装,紧跟在栾颂北旁边,因为身材娇小走路也是盈盈拂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故意匆匆而过躲避大家的目光。

在活动墙上签了字后,栾颂北配合着媒体拍了几张照片。和身旁贵气逼人的妻子比起来,栾颂北的穿着打扮可以说很朴素了,他几乎从不穿戴奢侈品牌,也不刻意修饰已经走形的身材,他别扭地站在媒体前,麻质的休闲装在灯光下能看出明显的褶皱。我当时站在宴会厅入口的位置,隔着不远的距离看过去,尽管近年来栾颂北刻意减少了很多社会活动,尽管他永远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依旧是大众最关注的焦点。他即是一个时代的标签,也是一个帝国的国王。

栾颂北在二十出头同龄人都沉浸在虚拟游戏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泡在实验室里花了二十多年找到了人类大脑中操控记忆神经细胞的根源奥秘,发明了能够准确表现记忆神经回路的“神经光敏蛋白”。可他并不满足于只获得学术上的成绩,而是一鼓作气从多个层次研究出利用光敏蛋白来操控记忆的方法,最后形成了一套仅通过药物和体外手术,就可以解决几乎所有记忆问题的治疗程序。

颂北最初的定位只是治疗记忆类疾病,包括健忘症、阿尔兹海默症、以及记忆创伤引起的抑郁症和自闭症等。起初这种大胆新颖的治疗手段备受质疑,但凭借几乎百分之百的治愈率震惊了全世界。渐渐的,人们理解了记忆治疗的核心原理后,又提出了五花八门的疗愈需求。比如学生为了应对考试希望刺激学习记忆,艺术家为了创作灵感要不断重复痛苦记忆,更多人因为精神伤痛要删除或调整指定记忆等。为了更大的市场,颂北很快开发了那套著名的记忆修复和保养业务,风靡全球。栾颂北又将所有业务做了交叉组合,制定了几个套餐,就像很多年前流行过的整容手术一样,号称记忆疗愈能完美解决生活中的所有烦恼,提升人生幸福指数。

颂北记忆疗愈公司成立时栾颂北已经四十多岁了,他又花了二十年让记忆疗愈业务打入了很多国家,成为大众最时髦的生活方式,很多人沉迷,沦陷,依赖,视他为上帝和魔鬼。

就在我有些晃神的时候,栾颂北不顾记者们的大呼小叫离开了,旁边的同事小声提醒我,我踱步过去,引导着他和朱景怡去宴会厅最前面的圆桌坐下。落座后栾颂北冲我点了点头,有那么一瞬间,我从他不经意的目光中,仿佛看到了那个我很熟悉的神情,不禁打了个冷颤。

栾颂北之后出场的是栾野,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高档西服,搭着杨帆的肩膀走来。杨帆比栾野大几岁,是颂北业务中心总经理,掌管着颂北最核心最关键的部门。栾野在媒体面前非常得体地照顾杨帆,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对她的尊重,同时又不掩饰与她的亲近。大家都没想到两人会结伴而来,都在暗中猜测,这是否预示着栾野得到了颂北最重要的部门经理的支持?

最后面是栾如君,她披了一身性感的浅紫色晚礼服,戴着我虽然不认识但也看得出价格不菲的首饰,一个人站在媒体前。可尽管是一个人,仍旧引起了仅次于栾颂北的轰动场面,长枪短炮齐刷刷的冲她而去,因为外界早就传开了,栾颂北有意将公司大权交到女儿手里,这位风波不断的问题名媛将跨过她的哥哥成为颂北的掌门人。栾如君看上去心情很好,大方地摆出夸张又不失美艳的姿势,在媒体前逗留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