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我有一种失控的挫败感,又隐约感到强烈的危机,我立刻让人查清楚孟千千为什么这么着急辞职,得知她曾暗中去人事中心调取了王延之的考勤记录,应该是不自量力想查手术的事情。虽然我并不忌惮那个鲁莽愚蠢的姑娘,可如果姜慎去帮她,事情就复杂了。

忽地袭来巨大惊恐,我意识到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姜慎就真的离开了我。我必须阻止他,阻止他跟像小川一样被孟千千牵着走。

思来想去,此时能试一试的玛法只有朱景怡了。

在请示了爸爸后我把朱景怡从疗养院里接出来,告诉了她关于记忆移植的事情,她消化了好一阵才嚎啕大哭。接着我让高铎带着朱景怡去见了姜慎,当泣不成声的朱景怡跪在姜慎面前,声泪俱下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他不要离开时,僵持许久,据说他终于软化了。

高铎还告诉我,他们见到姜慎时他背着旅行包似乎要出远门,不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确实及时阻止了他跟孟千千去苏黎世。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断了这个念头,在因为朱景怡搬回家的那一个月,姜慎的心思时刻都在国外。

47 栾如君-混乱的人称

现在想来,自小川去世后,姜慎搬回去那一个月是我们家最热闹的一段时光,但对姜慎来说,却也是他自我认同和身份撕扯最痛苦的日子。几乎每天,大家都在明里暗里想方设法从他身上捕捉小川的痕迹,借此来弥补遗憾,或缓解伤痛。

姜慎虽然可以做到尽量理智,但小川的记忆和情感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他,让他时而因小川愤怒,时而为小川不平。但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代入过小川这个角色,我们家人在他面前的示好就像一场滑稽的表演一样,卑微,同时也很残忍。

我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明白这其中的残忍的,我们都从他身上索取属于小川的感情,从没有人关心他真正是谁。

没有人在乎姜慎这个人。

不过在当时我也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让他成为小川,哪怕是扮演小川也好。所以在他搬回家住后,我也经常回家,并尽量配合朱景怡对姜慎的感化行动

在朱景怡的观念里姜慎就基本等于小川,特别是知道他对自己有一定的感情后,心心念念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接受他。为此她给姜慎准备小川喜欢的食物,买小川喜欢的东西,聊小川感兴趣的话题,就连衣着打扮也想方设法让他恢复成小川的样子。大概一个多星期后,姜慎忍无可忍不再配合她了。

姜慎之前迁就朱景怡,多少是记挂着她的身体状况,但见她已经有了好转之后便不再顾忌了。有一天,在朱景怡给姜慎准备了小川型号的滑雪装备后,他告诉朱景怡他不仅不会滑雪,而且非常讨厌滑雪,让她别白费心思。朱景怡那天很伤心。

爸爸几乎没对姜慎提任何要求,甚至很少跟他讲话,只是默默在观察他,偶尔也会问一些带有陷阱的问题。

比如有一次我们吃晚饭时,他突然问姜慎,想不想去公司帮忙?朱景怡倒是很高兴,连连鼓励他去锻炼一下。我心态很复杂,即拿不准爸爸的用意,更担心姜慎的答案。

姜慎喝完了一口汤,才慢慢放下碗,平静地看着爸爸,说你信得过我吗?爸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姜慎迎着他的目光似乎看懂了他的答案,又低头舀了一口汤,说,既然信不过我何必问呢?

那一刻不仅爸爸,就连朱景怡和满姨都惊住了,她们觉得眼前这个约等于小川的年轻人又陌生了些,因为这种话绝不会在小川的口中说出来。

可他专注喝着的汤,确是小川最喜欢的香料很少的传统老鸭汤。

我们所有人,就在那些矛盾且割裂的细节中,怀揣着自私的目的摆布他的命运。

那天晚饭后我找姜慎沟通了一下,我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爸爸对他的判断,进而影响我们的计划。姜慎很敏锐地明白我是希望他尽量扮演小川给家人看,爽快说可以,但有条件。

他的条件是让我说出在瑞士做手术前后经过,包括所有细节。

我敷衍地告诉了他一些无足轻重的信息,比如他并不是唯一的实验者,而是那批实验者中唯一手术成功的。他皱皱眉,又问是谁帮助我们在国外打点手术流程的?我没有告诉他。

我当时并没有怀疑他的动机,以为他只是好奇,但没过多久,当我得知孟千千去苏黎世是为了调查移植手术真相,并且已经查到其中一个失败的实验者王明时,才明白姜慎的目的。

他是想通过我了解孟千千在国外可能查到的信息,以及可能遭遇的危险。当他发现在瑞士帮助我们的是黑手党时,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在姜慎离开之前还发生了一场闹剧,一场让我们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更加丑陋的闹剧。

那天是爸爸和朱景怡的结婚纪念日,朱景怡大概想借此机会增进姜慎和爸爸之间的感情,准备得很隆重,还把栾野也请回来了。当然,事后她非常后悔这个决定,栾野就是引爆那场闹剧的导火索。

栾野自从被调去分公司后很少与家里联系,但他的精彩事迹却都传了回来,据说他根本不管公司,终日在游艇上饮酒作乐,夜夜狂欢。听说有一次喝醉了跟一个小模特求了婚,酒醒后又后悔了,小模特把他的荒唐行径曝光在网上。这件事也牵扯到了颂北和爸爸的名声,外界不少人质疑栾颂北对亲生儿子过于放纵,疏于管教,公司未来运行堪忧。

而栾野似乎找到了与爸爸对抗的方式,接二连三地闹出各种丑闻,故意羞辱他。

结婚纪念日选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但出席的只有家里人,并没有大肆宣扬,甚至高帆那几个公司高管要来爸爸也拒绝了。

那天栾野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穿着一身花色夸张的名牌,进门后就送了一份大礼,他从国外拍外行买下一幅裸体女人的名画,虽是个天价,朱景怡却连连蹙眉。

席间我和姜慎都很少讲话,我还说了一番祝词,姜慎只是冲他们举了举酒杯。最活跃的还是栾野,他在敬酒时说了一套疯疯癫癫的祝福,末了还扯出来他的生母和栾茂一,那是爸爸第一段婚姻和第一个孩子,他们都没有看到颂北成立,短暂的一生贫穷又寂寥。

栾野趁着酒意当着爸爸的面提起他们,大有打苦情牌的意思,栾茂一母子是爸爸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但这遗憾中有多少温情我并不确定。栾茂一是在六岁时因为一场病毒感冒去世的,没多久他母亲也病逝了,而四年后爸爸准备把剩下的家人从老家接来时才发现,他竟然一张栾茂一的照片也没有。

在栾野胡闹的间隙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瑞士的号码,我虽然没有存但是一看就想起来是谁,丹尼尔布勒。

当时姜慎就坐在我旁边,我本想回避他,可我记得姜慎在手术之前不懂德语,就大意地跟丹尼尔布勒用德语聊起来,忘记了他可以从小川的记忆里习得语言能力。

电话里丹尼尔言简意赅说孟千千在国外已经查到了王明和艾萨克,还想要带走王明,他不能容忍警方查到这起隐秘的手术,必须要阻止甚至教训一下孟千千,只是通知我一下而已。

我难以置信孟千千敢冒这么大的险,愤怒中又有些担心,只说用你们黑手党的背景吓唬她一下就行,别惹出大事。

丹尼尔只是笑了下,切断电话。

我有些慌张地挂了电话,转头就看到姜慎惊愕的目光,他阴沉着脸,突然问我,帮你们的是黑手党?

还没等我回答,他大概在我脸上看到了答案,猛地拉开椅子,在一声刺耳的响动中,起身离开,可还没走出去就被栾野堵住了。

栾野闻声而来,踉跄着端着酒杯拦住他,当着大家的面问他去哪里?姜慎脸色铁青,完全没有耐心地绕开他,却又被栾野拉回来推了一把。大家都有些担心了,朱景怡试图劝着,但栾野不依不饶起来,连连推搡着姜慎。

姜慎并没有还手,只蹙眉露出厌烦神情,这让栾野更加来劲,叫嚣着,长本事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小川,好小川,哭一个给哥哥看看!

不知怎么,姜慎突然被激起巨大愤怒,眯着眼睛看着栾野,眼底森寒一片,明晃晃地在警告他。我还是第一次看他那种眼神,不由得一骇。

栾野却丝毫没意识到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凑过去,笑嘻嘻地在姜慎耳边说了句什么。几乎同时,姜慎抿唇,一个反手扭过栾野的手臂,掐着脖子将他怼在墙上。

酒杯掉在地上,应声而碎,栾野额头重重敲在墙上,吃痛叫嚷着,姜慎却加大了力道,手上越发失控,仿佛真想要了他的命一样。

朱景怡和满姨见此情景慌忙过去,一言一语地用废话劝姜慎住手,说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说那也是你哥哥。

我没上前凑热闹,也没有劝,只是用力观察愤怒的姜慎,好奇让他失控至此的情绪具体从而何来。

姜慎就那样低头死死盯着栾野已经变形的涨红的脸,在大家的相劝中,反而越发激动,捏着栾野脖子的手更用力,逼近他,然后突然间,用极其混乱的人称,替他身体里的小川吼出了愤怒,也解答了我的疑惑。

“哥哥?你们不知道吧?我小时候他在我身上尿过尿,还威胁不让我说出来。”

可紧接着,他又换了一种人称来总结:“他是个懦弱的人,但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