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放过他吧，他也没掀起多大的浪。”姜慎依旧低着头，用他一贯的淡默语气，“他虽然有泄密的胆量，但说到底还是手软了。

“假如换你呢，你怎么做？”

“如果是我，”姜慎这才略略扬起下巴，在阴影中看着爸爸，“既然决定通过出卖家人来得到权力了，就干脆彻底一点，把自由社也搅进来。”

我心里一惊，他这简直是自杀式答案。我看到爸爸脸色一变，不再理他，随即让我们俩先出去。过了一会，他又把栾野叫进去。

栾野进入病房后我和姜慎坐在外面的小休息厅等着，过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显然不止是问了一两句话。在等待的间隙我忍不住责怪姜慎的鲁莽，无论从哪个角度，那句话回答得都非常不理智，而且非常不像小川。

姜慎说，我根本就不是栾小川。

说完他似乎要走，我很不耐烦他又闹脾气，让他跟我们一起飞回去。他拒绝了，像是要急于与我们摆脱关系一样，一个人提前坐火车回去了。

没一会病房门打开，栾野大步走出来，到门口时他微微转回头，用罕见的悲凉语气对爸爸说，你从来没教给我任何东西，凭什么现在来指责我做得不够好了？然后他甩上门，用一副完全垮掉的表情看着我，挤出几声轻蔑的笑。

“算你们狠。”他说。

看着栾野挫败的表情，我突然意识到我错了，爸爸并没有因为姜慎那个答案而排斥他，恰恰相反，他是听了姜慎的话之后才放弃了栾野。

爸爸的考核虽然没有具体标准，但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大杀四方的狼性的人，他需要的是果断和狠厉，不是心慈手软。这也是他对小川最不满意的地方，反而从姜慎身上看到了希望。

我突然明白，他有意在拉拢姜慎了，虽不确定是否会重用他，但的确给他敞开了门。

回程的飞机上只有我陪着他，栾野也提前回去了。在飞机上爸爸看上去心情很好，如果不是我拦着，他又吵着要吃并不健康的葱花卷饼了。他对我的态度似乎也好了许多，告诉了我他对栾野的决定，先撤掉栾野的总经理职务，这段时间他会亲自参与公司管理，把栾野派去分公司待一段时间，但不能放过他的舅舅。后来是我替爸爸以泄露商业机密的罪名起诉了栾野舅舅，而他为了保护栾野也只好应承下来。

在飞机快降落时，爸爸把我叫过去，他一边穿外套，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叫王延之过来一趟。

爸爸没在家里见王延之，也没在公司，而是选在了医院里。医生让他先在医院静养几天，他没有拒绝。

王延之来的时候爸爸正在睡午觉，我把他叫到走廊，问他准备好了没有？王延之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我猜得到里面装着的是记忆移植手术的技术原理和实验报告，这也是爸爸叫他来的目的，更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筹码。王延之看上去有些紧张，他问了问姜慎的情况，听到我说爸爸并不排斥姜慎后，他才放松些。

王延之见爸爸时我本想回避一下，但爸爸说，如君不用走。他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看完了移植手术的资料，看的过程中问了几个技术方面的问题，王延之都给了详细的解答，看完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客气地让王延之坐下。

接着爸爸瞄了瞄我，又转头打量着王延之，我想应该是在查探我们之间的关系。于是我赶紧开口说，我们这次冒险合作做这个手术，除了留下小川的记忆之外，也是想为颂北提供一项新业务。王延之点头，技术方面我会全力配合，他说。

“先让我想想。”

“爸爸，您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直觉他对这个提议是感兴趣的，这也是现阶段能给公司注入活力的最好的方式，他的犹豫一定是其他原因。

“伦理问题你们考虑过没有？”

我和王延之对视一下，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但这时爸爸突然又说。

“先让姜慎回家一段时间。”

“好，我会想办法。”

这是个好兆头，他想多了解姜慎，甚至开始接受姜慎，就是在给我们和这项技术机会。

不过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已经面对了那个事实，姜慎并不是能随意左右的人。但也许是爸爸的态度让我有了信心，我想我也可以做个让他满意的不择手段的狠绝之人，想在这个环境里讨个位置，就要学会与虎狼谋食。

第二天上班，我让高铎提了一套西装去找姜慎，把他带来公司见我，姜慎自然问原因，我让高铎直接转告他，如果想保全那位年轻的名叫唐奇的维修工，就乖乖听话。

没错，学会与虎狼谋食的首要本领，就是精准抓住对手的软肋。

姜慎真的穿了那套高档西装，据说走在公司里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目光，我直接让他来参加公关中心的例会，会议主要内容当然是处理栾野和内奸的事，我故意让他在旁边听着，让他知道如今我完全掌握这件事的生杀大权。

会议后，我把他带回办公室，直接向他表明了我的意思，希望他回家住一段时间照顾爸爸，姜慎沉默片刻，用一声嗤笑回应我。

“照顾他？”他坐在落地窗下的沙发上，舒展着看着我，反问。

我不愿意说冷冰冰的实话，换一种方式解释：“在家里生活一段时间，有利于你面对小川的记忆。”

可姜慎直接点破：“是让他观察我吧？”

我稳了稳神：“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

“家人。”

“什么家人？”他立刻追问。

我握着拳，那种影影绰绰的不甘心再次袭来，我想我当时依旧抱着那种侥幸心理，除了自私的野心外，多多少少还期望着我的弟弟在这张冷毅的脸上复活。

但那张脸除了冷毅，还叠加着明晃晃的敌意，而面对敌意，我必须克服情感上的软弱直击要害。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节骨眼，马组长给我送来的孟千千的辞职报告。我没有遮掩，故意大声当着姜慎的面一字一字读出来孟千千手写的辞职原因，很简单，她觉得工作压力大，她无法胜任。

“真有意思，之前费尽心机冲在前面表现，如今栾野倒了，她也无法胜任了。”我就捏着那张辞职报告，看着落地窗下那抹半明半暗的影子，故意说。

可那抹影子一动不动。

我再加码：“你知道的吧，她是为了小川进入公司，却跟栾野打得火热。说到底她只是对我们家的男人感兴趣。”

然后我签了字，走过去，把那一页轻薄的纸交给他，盯着他有些僵硬的轮廓说：“你如果真看上她了，捷径就是回栾家。”

姜慎接过孟千千的辞职信，攥着，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眼神看向一旁，似乎没有受我的话影响，有那么一瞬间，我短暂怀疑过之前判断他喜欢孟千千，是否错了？

但在孟千千亲自来找我拿辞职报告时，我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姜慎在我面前营造出来的那份冷毅和自持，在那个狡黠莽撞又单薄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后，瞬间瓦解。

从始至终，姜慎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直接到近乎贪婪，完全不遮掩。在我刻意为难孟千千时，他为了尽早结束她的尴尬提前把辞职信给了她。

孟千千离开后，他突然坐立难安，起身离开了。我让高铎跟过去，才知道他开着车匆匆追上刚办完离职的孟千千，把她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