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我匆忙要关掉视频,小川却一把将手机夺过去,目不转睛将整个视频看完,在尼克和薇薇安绘声绘色嘲讽着我当初如何处心积虑故意接触小川时,我看到他的脸死灰一般。我也是通过这个视频才知道,尼克就是每年圣诞节羞辱小川的人,薇薇安居然就是他的女朋友。

我小心翼翼对小川说,你小心开车,等到了地方我再解释。小川突然把手机狠狠砸向方向盘,咒骂了两声。我见他是真的生气了,试图安抚他,可还是低估了他的绝望。

当然我现在完全能理解他了,在小川处处被控制被设计的人生中,他曾以为我是唯一的意外,这个打击对他是毁灭式的。小川转头瞪着我,言辞刻薄。

“你为了什么?你也想要钱吗?”

“不是的。”

“栾颂北给了你多少钱?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应该不少吧?”

我照着他的头打了一巴掌,其实并没有使上力气,可小川突然哭了出来,又胡乱揉揉眼睛。

“尼克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如果我不是姓栾,你一开始不会来认识我,对吧?

“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都是假的!”

“那你呢?”

“你以为我真的傻吗?我又不会娶你,我可是颂北的接班人。”

我一瞬间也被激怒了,口不择言,故意说狠话。

“那简直太好了,我也快装不下去了。”

“孟千千,你这个人,你只爱你自己……”他带着哭腔,说。

我们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山路的路灯微弱,前路黑暗一片。过了一会儿小川突然开口,对不起,我没办法这样去见你爸爸,我们回去吧。我说可以,先开到因特拉肯然后坐火车回去。他却坚持现在就要回去。

我有些慌了,在这里掉头逆行太危险了。小川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后退,急转弯,掉头,但车子却向斜前方径直开去。我吼着让他快刹车,小川面如死灰,并没有行动,好像已经知道没有用一样。我只好倾身过去按智能表盘上的刹车键,却根本不灵,车速只增不减。我又去按智能警报,但表盘上出现系统错误的提示,我知道灾难在所难免了。

车子向陡峭的山坡滑去,且重心朝我的方向倾斜,如果落地的话我是最危险的。就在这时,小川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车子离地前最后一刻猛打方向盘,凭借最后一点助力改变车的重心方向。在落地时,他先砸向地面,我的头撞到他的座椅,一阵眩晕。

等我醒来时,四周茫茫黑暗,我不确定我们跟着车滑向了哪里。在智能表盘散发的幽蓝微光下,我看到小川伏在方向盘上,脸和脖子上都是血。我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找手机呼救,可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巨大的疼痛感层层袭来,让我瞬间理智了些,可理智之后又是彻底的绝望。

我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即便跟着小川参加过几次宗教活动我还是很难虔诚地投入任何组织,但在那个时候我几乎向所有神灵求助了。

我努力保持清醒,看着小川鲜血之下安详的表情,期盼他还活着,可直到天色泛白出现第一缕曙光他仍旧没发出一丝气息。有一排排滚烫的液体划过我的脸,我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我死撑着盯着小川,可直到爸爸找到我带走我,小川也没给我一点回应。

那一刻我诅咒所有神灵,但凡有你们所说的因果和慈悲,都不应该让厄运降临在小川身上。

很多人说,生死相隔时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告别。我们岂止是没有告别,我们在最后留给对方的是最糟糕丑陋的一面,是歇斯底里的伤害,是言不由衷的误会,是让我余生都无法安生的原罪……

突然我被周围的噪音吵醒,才发觉是做了一场梦,头重脚轻地回到现实。飞机广播提示还有半小时就落地了,机舱内活跃起来,人来人往。我扭过头,发现唐奇正面色沉重地看着我。我问他怎么了。他笑笑,说第一次出国有点紧张。

到达苏黎世机场时已经是早晨了,天气晴朗,温度与国内差不多,我们排队等了辆出租车,径直先去老城区已经订好的公寓。一路上唐奇啧啧赞叹着苏黎世的城市风光,偶尔问我一些地标建筑,又计划着去实地看看,好像真的是来旅游一样。

我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想起在刚才那个漫长的真实梦境中很多之前已经遗忘的细节,那些细节不仅仅与小川有关,有些也涉及到了姜慎。

比如那个一月之期结束的雨夜,他凭借散乱的记忆片段给我做饭听我唱歌,几乎复制了我和小川的圣诞夜,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再比如秋筱牛排,那个只给我吃了几口边角料牛排的人又是谁呢?是小川吗?还是姜慎?

我猛地在心底用力摇头,警告自己别再陷入这个没完没了的问题中,而且我已经给出答案了,就不要再反复了。

29 孟千千-苏黎世

我和唐奇初到苏黎世的半个月几乎一无所获,把这件事情想得过于乐观了。

我们安顿下来后,首先根据唐奇收集的资料以及我从颂北调出来的王延之休假记录,试图分析王延之在苏黎世的活动时间。

从休假记录来看,自 2071 年 1 月到现在,王延之几乎每个月都会请一到两天的病假,其中还有四次长达十天左右的探亲假和年假。四次长假分别在 71 年 1 月、71 年 4 月、71 年 6 月、71 年 11 月。而 71 年 11 月恰好是姜慎消失的那个雨夜,我猜他那次休长假应该就是为了姜慎,没有出国。

除此之外的三次长假多半都是来了瑞士,并且一定发生了需要他久留的重要事情,否则他完全可以请短假,或者在双休日往返。在唐奇收集的资料中,那位邻居报警时间是 71 年 6 月,当时王延之与栾如君都在苏黎世。所以我们重点先查在这三次长假时间内那栋神秘别墅是否有其他异常。

据我所知,那栋坐落在苏黎世西北郊区的绿色别墅是三十几年前,一位富豪匿名捐给苏黎世大学神经科学院做研究所的。但这个研究所并非完全归大学所有,实际上,苏黎世大学从没有承认这间研究所的官方身份,因为里面进行的大多是触碰伦理界限的前卫科研项目。

不过多年来也有很多科学狂人前赴后继投入这间研究所工作,民间支持他们的资金捐赠也颇为可观。在全世界所有国家中,瑞士在科学和艺术表达上的自由度是最高的,因此这栋别墅得以存活下来。

这些事情都是我过去听爸爸和他的同事说的,爸爸刚到瑞士时因为不了解内情误选了这家研究所,发现他们在研究一种极为可怕的基因改造技术后果断离开了。

爸爸没辞职时我曾不止一次进入过那栋三层高的绿色小楼,房子内从地下室到三层都有不同的实验室,也有厨房、卧室及游戏休息间,布置得很舒适,但我从来不喜欢那里,因为整个房子里有一股挥散不去的消毒水霉味,以及处处可见的冷冰冰金属器械。即便在炎热的夏季,也散发着阵阵渗入皮肉的寒意。

颂北是近二十年内才崛起的家族企业,按时间推算,这栋别墅不可能是栾颂北捐赠的,当然更不可能是栾如君了,不过唐奇却查出栾如君从 71 年开始对研究所投入大笔资金,甚至买下了这栋别墅的房产。

说起来,唐奇是个非常好的帮手,他不仅精通几乎所有智能机器设备,对大数据检索和网络也极为熟练,他说这都是从事人工智能领域的入门技巧。

每当我夸他时他都很不自然,不是出于礼貌涵养的谦虚羞怯,而是对自己所热爱的事业的茫然。唐奇后来更详细地告诉了我他的故事,他在全国最权威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大赛中输给了一位依靠记忆增强手术获胜的对手,愤而在现场砸了大赛主办方的设备,被勒令永久禁止参加比赛。

我劝他可以把特长发挥在别的工作上,他说你懂什么,我又没输凭什么我要放弃?总之从此后,他把精力都用在对付颂北上了。

唐奇是通过栾如君控股的一家投资公司的资金流向辗转几番才查到这间研究所的,从 71 年 1 月底,几乎是我和小川出车祸的时间点,栾如君通过一个叫丹尼尔布勒的苏黎世本地人向研究所投资,并且购买了别墅房产。在法律上,年仅三十二岁的丹尼尔布勒就是研究所现在的所有者。

但在调查这位丹尼尔时我们陷入了僵局,他的钱来源于一位远房姑母的遗产,而且生平与神经科学领域没有任何交集,无处下手。

我又暗中走访了曾经在研究所工作的熟人,一位苏黎世大学的助教。我以帮爸爸修补科研记录的名义问了些研究所的事,得到的答案与我们的调查大致相同。

自从丹尼尔布勒掌管了研究所后,就开除了之前所有的工作人员,只留下了核心研究设备,然后引入自己的员工。研究所会定期向苏黎世大学交科研项目报告,但大家都认为,里面一定还从事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研究。

至此,我们陷入了死胡同,在沮丧了两天后,唐奇忽然灵光一现提供了新的思路,线索交叉排查。也就是在实地走访、新闻报道以及海量的社交网路上,在王延之几次长假的特定时间内,以研究所、别墅以及丹尼尔布勒为关键词进行不同组合的交叉检索,寻找可能有价值的线索。

这其实是一种极其耗费时间和精力的笨方法,即便有唐奇找来的智能软件帮忙,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我们俩默契地对此非常兴奋,立刻投入进去。大概经过了十天左右的枯燥工作,在经历了几次空欢喜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可能有帮助的线索。

我们在一位摄影师的个人网站上发现了他拍摄的一组照片,照片背景是研究所对面的小公园,但他的焦点都在一个目光呆滞的年轻亚洲男人身上,拍了一组他坐在公园草地,对着研究所方向发呆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