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当下失声哭了一下,在眼泪流出来前松开我,坐在我旁边,陷到沙发里去。他颓然地把头埋在两手间,弯着腰,一遍遍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他叫了声我的名字。
“千千……”
我停下来,心底一颤,因为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以及毫不掩饰的脆弱。
“我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他用那种带有创痛的声音继续说。
大概就是这个时刻了,我认清了他不是我的小川,他是个可怜人。
后来我们又在客厅坐了一会,他说了很多话,字字句句都像用滚烫的烙铁刻在我的记忆里一样。
我曾经反反复复回想他那些话,从一开始的不明就里,到渐渐理解,到真正地感同身受,花了很长时间,也付出了很多血泪,然后再次后知后觉地怨恨在姜慎喃喃道出他的苦痛之际,我为什么没有及时把他从绝望中拉出来?人生到底要经历多少次无力的后知后觉,才会习得无怨无悔的能力?
那个夜晚很漫长,但很漂亮。这个简陋的客厅内没有窗帘,月光透过窗户直直照进一大片,星星点点地铺在木地板上。是一个满月,月盘丰盈明亮,淡淡的浅橘色光晕拢在周围,像是蒸腾着的热气。
也许我的记忆有误,说实话我不能完全确定我描述的是事实,按道理说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很难看到那幅场景,而且根据时间推算那天并不是满月的日子,但我分明就看到了窗外挂着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贴心又诡异。
我看着月亮,消化着姜慎那些话,努力不让自己失去理智。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小川?可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他,他既懦弱,又无能,他活该!”
“但我摆脱不了他,他总是在控制我。”
“有时候,也会羡慕他。”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也许他们说得对,我是个怪物。”
关于那天晚上我最后的印象是我似乎很累很困了,我蜷在沙发上,躺在姜慎腿上睡着了。我的眼泪淌到他的裤子上,在深蓝色的牛仔布料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水渍。他的手放在我头上,手心冰凉。
我没有说任何于他有益的话,连句表示理解或者安慰的客套话也没有说,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语言在认知面前的苍白。
最后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困啊,天怎么还不亮。”
“你睡一会儿吧。”
“你也去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他没有回复我,把手放在我头上,手心冰凉。
而窗外的那轮满月,散着幽光,越来越亮,像是要吞掉我们一样。
如果能一起被月亮吞掉多好啊,当时我想。
太精彩了。。。??????
26 孟千千-灵魂的阴面
第二天醒来时姜慎已经不在了,我还是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被。客厅的窗户挡上了简易遮光窗帘,看上去像是一张桌布。茶几上放着早餐,我摸了摸粥,已经凉了。
我在并不宽敞的房子里走了一圈,确认姜慎的确不在家,想着他会不会在外面,一推门,发现门从外面被反锁了。不仅门,窗户也被锁上了。突然又想起手机还在栾野那里,这下好了,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在吃早餐的时候我陆陆续续想起来姜慎昨晚说的话,他尽量用客观的态度诉说着小川的记忆对他的影响,说出来的话却语义凌乱。他垂着头坐在那里,即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又是那个深陷迷途拼命挣扎的人,我能想象的最矛盾的生命,也不过如此。
“也许他们说得对,我是个怪物……”他最后说。
我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他的心境,却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凄苦感滋生出来。我发觉我其实并不了解姜慎,他不是小川,那么他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呢?再矛盾的生命,都应该有属于他的真相和公正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开锁声,我以为是姜慎回来了,怎么也没想到推门进来的是唐奇。就是那个生活在城中村的势要与颂北作对的天才少年,也是近期颂北花费极大精力在寻找的爆料内奸。
唐奇怀里抱着超大瓶可乐熟门熟路地进来,看到我先是一愣,问,“你怎么还在这儿?”转而又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地打量我,说,“他把你锁屋里了?”
他抱着可乐大摇大摆坐在电脑椅上,给电脑开机,又倒了杯可乐,还问我要不要。我恍然明白跟姜慎一起住在这里的是唐奇,只是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如此熟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没等我开口问,唐奇撑着胳膊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先问我。
“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正在谈恋爱,还是以前好过啊?”
“都不算吧。”我想了想说。
“那他昨天怎么跟吃错了药似的?”
接着唐奇告诉我昨晚发生的事。姜慎在接到一个短信后,马上给对方回了电话,得知了我所在的餐厅地址。当时唐奇已经睡着了,被姜慎叫起来,两人配合着在餐厅制造了那场不大不小的动乱。我这才认出来唐奇的穿着,正是昨晚撞到栾野的人。
唐奇说他很少见姜慎那么冲动,开车时连闯几个红灯,像是害怕什么一样。不仅如此,之后姜慎还让他盯了栾野一夜,有什么动静随时告诉他。说完后唐奇又看了看我,抛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上次你帮过我,我都记得。我劝你一句……”他脸色一沉,认真说,“你千万别喜欢他,也别让他缠上你,最好离他远点。”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连我都治不住,怎么应付得了他?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挺奇怪的。我很讨厌他,但有时候吧,又怕他。”
我很好奇,问他姜慎是不是自由社的人?唐奇否认。我又问,那你知道他的身份吗?短短几天你们怎么这么熟悉了?为什么住在一起?
唐奇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了,开始跟我东拉西扯不正面回答,甚至转而去玩全息游戏。我把他的全息游戏眼镜抢过来,威胁他如果不告诉我,就把里面的游戏记录删掉。唐奇毕竟是个孩子,加上在城中村时我们误打误撞出来的信任,他便说出了与姜慎认识的过程。当然也可能是尽管我没承认,他也辨别得出来我跟姜慎的复杂关系,没有对我隐瞒。
根据唐奇所说,那次在城中村他的确被自由社的人堵住了,被请去了他们的办公室。虽说是请,但与被抓走关起来待遇差不多。自由社的人用尽了各种办法试图说服唐奇与他们合作,说出他所掌握的栾家的其他秘密,不仅用共同理想来蛊惑他,甚至抛出了大笔利益好处,通通没有奏效。接着他被冷落了几天,然后姜慎来了。
起初唐奇以为姜慎是自由社的人,没给他好脸色,没想到被姜慎揍了一顿。姜慎当着自由社大部分人的面暴打唐奇,边打边问他栾家的事,还趁机在唐奇嘴里塞了一把钥匙。所有人离开后,唐奇把钥匙连着血水一起吐出来,趁人不备打开门锁逃跑了,在路上又遇到了姜慎。可没料到的是,姜慎不是把他带回自由社,也不是要带他去颂北,而是让他跟自己合作。
一开始唐奇并不答应,但姜慎明显有备而来,把唐奇的行踪和喜好掌握得很彻底。唐奇逃不出他的掌控,就认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对他和盘托出所知秘密,还得屈辱地听他的调遣。
可尽管同吃同住,唐奇对姜慎几乎一无所知,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既不是自由社的人也不是为了栾家工作。说到这里,唐奇愤愤不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