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她那种模样与小川太像了,平静又脆弱,恍惚中,好像小川的灵魂在他妈妈身上闪现了一样。

我几步走过去,手忙脚乱地把毯子给她盖上,想趁自己还能控制住情绪时赶紧离开,可一转身,我彻底动不了了。

我看到靠近窗户那株一人高的绿植上,系着一条墨绿色底的花丝巾,小川的丝巾。

而朱景怡看着的方向,就是丝巾的方向。

那天上午朱景怡还没有来时,栾家的工作人员提前送了些她的个人物品到病房,我也跟着上去过,清晰地记得当时那株绿植上并没有丝巾。这条对于小川和他母亲有着特殊意义的丝巾,是有人特意偷偷留下的,我几乎立刻明白是谁。

我至今也不知道姜慎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进入病房系上丝巾的。但我看得出来,尽管朱景怡并不清楚这是小川留下的,也从中得到了很大的慰藉。

就在我还没来得及从那种情绪中抽离时,栾野突兀地走进病房。可能因为我和朱景怡的视线默契一致,他进到病房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丝巾,然后大步走到窗户边,向下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栾总,出了什么事吗?”

我下意识地问他,可开口后就后悔了,不仅话说得很白痴,语气中带着做贼心虚的慌乱,很容易被识破。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抓住我当下的紧张,磕磕绊绊地应答。

“没有,我只是……”他收回观察的视线,平静下来,“我只是看看外面有没有媒体记者。”

“外面是封闭区域,不会有闲杂人出入,来之前我们特地考察过的。”

“好。”

听到他的回答,我稍微放松了些,可栾野突然又说了一句。

“可如果有人想来,总是有办法的。”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顺带瞥了下我身后的绿植。我不确定他是否是在看那条丝巾,因为他并没有露出丝毫特别的情绪,只是转而走到床前与朱景怡聊天。

尽管一切发生得很自然,可就是他那漫不经心的一眼,我猛然明白了我似乎中了他的圈套,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爆料事件后第一时间主动约我,巧妙地透露朱景怡的疗养院和入院时间,难道是料定了我会告诉别人?而他刚才扑向窗户,应该是在查看送丝巾的是谁?我又想起他之前总是不经意地在我面前提姜慎和小川,并用试探的眼神打量我,多么明显,我几乎可以确认,栾野早就怀疑了姜慎就是小川,甚至知道了我和小川的关系。

仔细想来,我和他的“结盟”并不单纯是我努力争取的结果,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掌握主动权,是他根据他的目的选择了我而已。

栾野仍在低声与朱景怡聊着什么,应该是在嘱咐她在这里好好休养。在顿悟和清醒后,我意识到似乎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应该离开。可我还没走出屋子,栾野突然说。

“你要走了吗?”

“对,同事们也都回去了。”

“等我一下。”

在他与朱景怡告别后,我坐他的车一起回去。路上我不动声色地与他聊天,心里盘算着如果他质问我与小川和姜慎的关系,该如何应对,可他似乎没有要立刻与我摊牌的意思。我们从市郊开回市内,漫长的路上,趁着沉默的间隙,我思考着如何处理眼前的局势。

我最初处心积虑接触栾野是因为他是我认为整个栾家最可能伤害小川的人,小川的死目前看来他受益最大。但发生了姜慎的事情后我又不那么确定了,以他在记忆操控技术方面的能力和资源,不会有这种手段。而今天他见到姜慎行踪后漏洞百出的举动,也证明了他不是那个始作俑者。不过他一定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也许了解的内幕比我多。

当下很快我就决定继续与他“结盟”下去,趁着他还需要我,想办法从他那里套出更多。所以在我们到达市内后,栾野突然提出一起去他的会所晚餐时,我答应了。

栾野邀请我时,胳膊搭在我的座椅上,身体倾过来,说,我请来的是日本时下最有名的寿司大师,他只在我这三天,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带你去尝尝。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明白他的用意,他在用甜蜜招式来撬开我的防线。我说,那我不能穿着工作服去,先回家换身衣服吧。

栾野把车停在我家楼下等我,我在上楼的电梯里快速盘算着一会怎么应付,虽然不免厌恶,但他这是我目前唯一能用的一张牌了。

在那个时候,我脑中一闪而过小川的脸,让我一瞬间没了底气,怀疑我当下的所作所为是否太离谱了。但转而,又像是找回了勇气一样,告诉自己别无他法。

如今回想起来,那很短暂的犹豫是我在接下来漫漫艰辛中唯一打退堂鼓的时刻。

我将要承受的磨难和痛苦,都是义无反顾的自主选择。

出了电梯后,我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烟味,越靠近家门口烟味越重。冬季天黑得早,不到六点钟天色已经黑透了,影影绰绰中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脚步不由得放慢了。

可能对方察觉到了我已经停步,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默契一样,他咳嗽一声,楼道深处的感应灯亮起来。姜慎把手里的烟按在垃圾桶上熄掉,麻利地扔到垃圾桶内。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我抢先一步,我说,先进来吧,外面冷。我很努力用尽量平和的情绪说出这句话,可在开门时却连续两次输错电子密码。他站在我身后,虽然隔着有两步远的距离,仍然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像以前一样。

打开门后我率先进去,直奔卫生间,在我关上卫生间的门后,也听到外面传来的关门声。我用最快的速度擦掉还没流出来的眼泪,假装洗个手,若无其事地出来。

姜慎拘束地站在玄关处,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走进来,他还是穿着上次那身衣服,剪了个更短的头发,让他多了一股凌厉的气质。

我当下还很奇怪,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每次与他分别后再见时他都有非常明显的变化,像是出去蜕了一层皮并换了新血肉。后来知道原委后,我无比憎恶这个类似于诅咒的比喻。

“坐啊。”我说,“喝什么吗?”

“你不用忙,我说几句话就走,我还有事。”

“好。”我靠在沙发背上,僵硬地摆着一个姿势,对着他。

姜慎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整理一下袖子,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一般。他轻叹一口气,我又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

“首先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破坏你的东西,我道歉。另外最近你给我发的短信,还有打的电话我都看到了……你怎么了?”

他一开口,我实在是控制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自己都很纳闷,明明我表情控制得还很好,不波不澜的,眼泪却像开了闸似得收不住。在他问我之后,我索性就不绷着了,我边擦眼泪边呜咽起来,后来干脆蹲在地上痛哭。

我很难说清楚那种情绪的本质是什么,可是能失而复得的喜悦,可能也是遥不可及的辛酸,可能是委屈,可能就是发泄。

我当时唯一确定的是,我很希望姜慎能走过来抱抱我,可他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过了一会,我把眼泪鼻涕粗鲁地收拾一番,抱腿坐在地毯上,继续跟他说话。他可能觉得与坐在地上的我对话有点困难,坐在了我斜对面的沙发上。

“你今天去疗养院了吧?”

“去了。”他没有否认。

“我看栾太太也没有网上说的那么糟糕,好好休息的话,会康复的。”

“也许吧。”

“你最近都住在哪?在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