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关于他我知道的是,他不知用什么途径不仅知道了我和栾野的“结盟”,还准确地赶在自由社之前找到我和唐奇。像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窥视着猎物们的厮杀并随时冲出来抢上一口。
小川向来与他姐姐关系好,那个枫叶吊坠也证明了他们早已相认,我想当然地认为姜慎与栾如君是一队的,只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时我天真地想,只要我还身处在栾家无休无止的斗争旋涡中,我就能够得到答案。
第二天我去了城中村唐奇的家,家里跟我们上次离开时差不多,看样子颂北还没有查到唐奇的嫌疑。我翻了翻唐奇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试图从中找出能判断他去向的信息,但除了发现他是一个痴迷于智能机器的小天才外,其他一无所获。
唐奇和他所掌握的秘密是所有人都在争抢的筹码,是获胜的关键,我怀疑他已经落入自由社的手中,也可能落在姜慎的手中。那天晚上我提到唐奇的名字时,姜慎的眼神镇定自若,说明他已经知道唐奇就是颂北的内奸了。
临走前,我把唐奇家里有关他个人信息的东西都整理起来,集中毁掉。期望着他还是自由身,没有人能找到他。
接下来我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在公司尽量不让别人看出异样,找机会关注栾如君的状态,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姜慎的消息。
日子平静了不到一个星期,在周六的上午,我突然接到栾野的一个电话。栾野的声音听上去很焦虑,说话又急又快。
“那个内奸还没有线索吗?”他急切地问。
“抱歉,还没有。”
栾野轻叹了口气,又说,“你已经知道了吧。”
“发生什么了吗?”
“就在刚刚,他又爆料了……”我恍然明白他指的是唐奇,正想开口问时,他又说,“孟小姐,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在去见栾野之前,我带着对唐奇还安全的欣慰以及对爆料内容的好奇,打开网路。网路上已经沸腾了,唐奇果然如约爆了朱景怡的秘密,可当我看到后,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可以顺畅呼吸。
帖子上图文并茂地讲述了朱景怡在儿子栾小川死后如何依赖记忆增强技术成瘾的故事。
根据帖子所说,朱景怡不满栾家对儿子之死的冷淡处理,加上思子心切,于是用记忆增强手术一次次重温母子温馨时光的记忆,来逃避失去的痛苦。久而久之,她越发依赖这一技术,从一个月三次,到一天三次,甚至在颂北大厦 86 层有专门为朱景怡设立的私人手术室。朱景怡依赖成瘾,过度频繁的脑部神经手术也造成了不可逆的副作用,她经常神志恍惚,甚至已经不能自理生活。
我顾不得太多,给姜慎打了个电话,他没有接。
和栾野见面时已经是傍晚了,在一家日料店,他坐在我对面,先是问了问内奸调查的情况。我告诉了他公关二部的调查进度,隐瞒了唐奇的事。栾野看上去并没有起疑,只不过提起朱景怡时突然哭了起来,缓了好一阵后才继续说话,他说弟弟的死是全家最沉痛的打击,可怎么也想不到妈妈用这种方式面对痛苦,他责怪自己忙于工作对家人的疏忽。
“都是我的错”,他说。
在栾野有些过头的表演中,我越发牵挂起小川来,此刻真正最难过的人是他。
他的妈妈用一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去纪念他,也许也是在无能为力之后对自己的惩罚。
我几乎能想象得到小川看到新闻时该多么悲痛,不知道他的身边有没有人在安慰他?他会不会又把责任怪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我不时去查看电话,希望姜慎能联系我。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主动给姜慎发信息,并且已经在酝酿用什么话安慰他时,栾野连连叫了我几次。我回过神来,栾野已经收拾好了刚才的情绪,愁容满面地接着说。
“这件事看似是家事,但对公司影响很大。”
颂北一直提倡适度进行记忆疗愈手术,公司的广告中也一再强调诸如“尊重自然健康的生命体验”这样的广告词,但与香烟盒上标有的“吸烟有害健康”不同,颂北从没有正面提醒客户记忆疗愈手术的危害,只在服务合同并不显眼的位置写上可能出现的副作用。
因此这次朱景怡的事故不仅戳破了栾家一直营造的美满家庭假象,更是直白地告诉大众记忆疗愈所带来的毁灭性伤害,这与所谓“疗愈”是自相矛盾的。
“公司准备了对策吗?”我问
“已经把记忆增强业务暂停整改了,还有就是,过两天要送妈妈去东湖疗养院。”他面露沮丧地说。
东湖疗养院是全市最高档的精神疾病疗养医院,与颂北用神经手术解决问题的方式完全不用,东湖提倡的是用传统的方式抵抗精神类疾病,因此外界一直拿两家作比较。栾颂北同意将朱景怡送去东湖疗养院,看来也是无奈妥协之举。
而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能够安慰小川的绝佳机会。
东湖疗养院是全封闭式的管理方式,住院后只有直系亲属经过严格申请才能探病,看栾野的样子姜慎应该还没有与家人相认,他起码在短时间内是见不到朱景怡的。当然,只有一个机会。
我故意问栾野朱景怡什么时候去住院?是否需要公司出面安排一些事宜?栾野爽快地告诉了我。
根据栾野所说,朱景怡入院治疗是公司的公关宣传策略,除了公司内部的团队还会请一些媒体参加报道。这种事向来是公关中心负责的,但这次是作为长子的栾野送朱景怡入院,公关中心只派出一个团队配合他。
为了保证我能够在这个团队内,在接下来的几天我想方设法接近团队负责人,耍了点心机挤掉几个名额,确保自己在候选人里。
这件事栾如君没有参与,陈兆涛负责审核名单,他选择了我。当时我还以为是运气,庆幸了好一阵子。
在朱景怡入院前一天,我用诚恳的语气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姜慎,告诉他明天朱景怡会被送去东湖疗养院,可以趁机来看看她。
不出所料,姜慎看到了信息,仍旧没回复我。但我想只要他看见了就好,凭我对小川的了解,他会去的。
我费尽心思做这一切,是笃定了一定会在疗养院见到他,但没想到的是,我最终见到的,只是那条丝巾。
那条朱景怡亲自设计的,让小川用来遮挡家人对他的伤害的丝巾。
支持更新,加油!
23 孟千千-烟味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很冷,北风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仿佛是大自然定期对人类施加的刑罚。路面结了一层冰,人们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敢在突然翻脸的自然规律面前造次。
东湖疗养院在市郊,我坐了几站地铁,又打了一辆车,到得很早。我没有特别重要的工作,与公关中心的同事们一起,主要负责接待外面的媒体,给大家提供热饮小吃等服务,并见缝插针地安抚他们笔下留情。
那天栾颂北和栾如君因为工作都没有来,栾野和朱景怡也是快中午才到。他们开了一辆低调的商务车,车刚一停下,栾野先下来,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扶着朱景怡下车,一起站在门口与媒体打招呼。
朱景怡下车后始终低着头,她戴着一个浅紫色的大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比周年晚宴时又瘦了一圈。直到站在媒体前,朱景怡才缓缓抬起头,尽管化了精致的妆容,但仍掩盖不了脸上的疲态。她笑盈盈地向大家道了歉,并表态积极治疗,然后匆匆走进疗养院内。
自朱景怡出现后,我仔细观察在场的所有人,不仅仅是媒体,甚至包括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始终没看到姜慎的身影。
办理了住院手续后,院长带着朱景怡和栾野参观疗养院的基本设施,以及讨论治疗方案,接着栾野又在疗养院内陪朱景怡午餐。这部分活动也是公关需要,颂北内部的宣传部门会拍摄相应照片来作为对大众的交代,前呼后拥地跟着不少人,我也在其中。
我仍然时刻试图寻找姜慎,可直到下午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撤走后,他还是没出现。当时朱景怡明显撑不住了,眼神和姿态都涣散起来,栾野还在与院长聊天,让我们几个女员工先送朱景怡回病房。
病房在五楼,我们陪她走回去。一路上她走走停停,脸上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身体却艰难地维持平衡,仿佛是个丢了重要零件的机器人。回到病房后,朱景怡大步走向病床,躺在床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一样。
朱景怡住的是条件比较好的套间,生活设施很齐全,我以为她想休息了,于是去储物间给她拿条毛毯。回来时,发现她对着窗户的方向侧躺着,原本无神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