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人都有天真愚蠢的时候,更可笑的是往往在那个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是最勇敢无畏的,就像当时的我,就像现在的孟千千。

路过公关中心活动室时,我正好看到他们在开晚宴的流程会,公关一部的一个组长看到我,过来跟我大致介绍了下活动准备情况。我心不在焉地跟那位组长聊了几句,隔着窗户,看到人群中间的孟千千。

我只看到她的侧脸,她穿着活动统一发放的白 T 恤,搭配一件牛仔裤,扎着马尾辫,虽然仅仅是侧脸也能看出她的清秀容貌。她两手放在牛仔裤的后兜里,看着正在讲话的活动主管,毫无情绪的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在我还不知道孟千千长相的时候,看小川那股义无反顾的劲头,以为她一定是个大美女。小川很少对什么事或者哪个人有如此大的兴趣,相比较其他孩子他的人生可以说什么都有,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造成了他对物质和情感的需求都很淡。当他第一次跟我说起孟千千的时候,尽管隔着千里万里的视频讯号,我都看得到他努力压抑却仍然呼之欲出的兴奋。被我识破后,小川自豪的说出那句肉麻的话。

“姐,我觉得认识她算是一种恩赐。”

后来在我一次次威逼恐吓,以及再三保证不让家里人知情的前提下,小川终于发给我一张他们的自拍合影。照片背景是滑雪场,那个被他称为恩赐的女孩,带着一个黄色的毛线帽子,依偎小川的肩膀上,抿嘴微笑。而我的弟弟,带着同款的蓝色毛线帽子,偏头靠近她,冲着镜头不顾形象地呲牙大笑。

我盯着孟千千的脸看了很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反感,她的确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艳,但也是一个五官精致的姑娘,尤其是她的眼睛,黑亮灵动地雕刻成完美的弧度。不过同样也是因为她的眼睛,眼神里有十分明显的疏离和敷衍,与小川比起来她显然是投入得更少的那个人。我当时难以判断那种失望是不是出于家人的挑剔心态,也就没说什么,回复小川几个表情表示支持。

那张照片如今还在我的手机里,我每次看到它都非常后悔,我应该相信我的直觉的。

活动主管讲完话,应该是为明天的晚宴做完了最后一次流程安排,大家鼓掌回应。我看到孟千千抽出双手,象征性地随意拍了拍,她嘴角一抿露出一个很浅的轻蔑的笑。我在心里暗暗想,那个害了我弟弟的人,最好不是你,最好不是你。

我从来不喜欢参加晚宴,却很擅长如何让自己成为晚宴的焦点。这并不是一句矫情自恋的标榜之词,而是一个很可悲的事实。无论我怎么努力在工作上化解一个个危机,都不如在晚宴上对着记者搔首弄姿几下更引起关注,如果再带上一个绯闻男伴的话,就更无敌了。那次晚宴的主角其实是栾野,我本来想着搞点动静来给他捣个乱,但最后放弃了,因为忽然想到会在这个场合见到姜慎。

入场没多久我就看见他了,他被孟千千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在冷餐盘的后面,身形消瘦,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我曾趁着别人不在意时看向姜慎,他也朝我看过来,我努力想从他的眼神里辨别出某个影子,却恍然发现他的眼神一直在孟千千身上。当时孟千千就在我身后,画着非常不适合她的浓妆,自以为她的伎俩可以骗过所有人。我很希望当时王延之也在场,倒不仅仅因为当我向他描述所发生的事情时他埋怨我观察得不细致,而是作为现场唯一一个看得懂孟千千这场戏的人,有点无趣。

颂北的周年慈善晚宴向来都举办得很隆重,我们一家人分坐在第一排的三张桌子上,公司骨干和社会名人按层级平均安排在我们三桌。大家开开玩笑,频频举杯,虽然都是场面之交,但你若能看得出觥筹之下的暗流涌动也能从中发现不少乐趣。若是在平时我肯定不放过这个看戏的机会,但那天我心不在焉,甚至那位时下最火的脱口秀演员私下找我,想让我出钱买他几个讽刺栾野的段子时,我都没去凑这个热闹。果然,他把开场最重要的几个梗都用来编排我了,栾野应该花了不少钱。

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不时地去找孟千千的身影,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行动,更想知道姜慎在配合她的过程中是否会出状况。

按照王延之的说法,此时的姜慎还处在失忆状态,他的记忆要在刺激下一点一点的找回来。因为手术的特殊性,他恢复记忆的过程没有规律可循,完全是随机的,他不知道自己会想起来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即将面对什么。算上孟千千的话,这是一场三方都无法掌控的冒险游戏。所以当我们全家站在台上,被孟千千安排冒充客户代表的姜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带着痛苦扭曲的表情,充满威胁性的朝我们走来时,我以为他已经认出来我们当中的某个人了。有那么片刻,我也分不清是害怕他认出我们,还是希望这件事发生。若不是朱景怡身体撑不住摔倒在我身上,或许我会顾不得王延之的警告冲下去。可就在我挣扎时,孟千千却扑向姜慎。她完成了她的计划,也冥冥中解决了所有人的危机。

我们被带去了后台,听说警察来了,我想出面处理,爸爸却让栾野去了。他对刚才栾野急中生智指控姜慎恐吓到了朱景怡很满意,巧妙地掩饰住了朱景怡晕倒的原因,给他留了颜面。我被迫与爸爸和朱景怡一起留在休息室里,坐立不安。在保镖通知我们可以离开后,我第一个冲出去,在大厅外见到栾野,我问,那个人呢?栾野说,被警察带走了。

因为公共电梯人多,我提着晚礼服转头去爬楼梯,当我来到一楼后时,隔着楼道的窗户恰好看到两个警察架着姜慎走向警车,已经无法阻止了。

而突然间,姜慎回过头来看向公司正门口,门口围了一群好奇的人张望着,唯有一个人扒开人群向后走,像是在躲避一场灾难,就是孟千千。

我顾不得太多,给王延之打了电话。王延之正准备登上瑞士返航的飞机,他说让我等他。公关二部安排了人去警局配合调查,我本想找人打听一下,但高铎劝我不要像刚才一样冲动,免得被栾野怀疑。我在家里等了十几个小时,王延之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带着一个金属工具箱,风尘仆仆,看脸色也是一夜没睡。

王延之打开工具箱,给我看了里面瓶瓶罐罐的合成药物,解释说姜慎吻合实验第三种猜想,在记忆全部恢复之前,他的性格和行为模式会在手术原体和受体之间无规律转换,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会有很大的变化,直到全部恢复记忆时人格和性情才会稳定。同时,这种手术带来的极端排异反应会给他身体带来很大痛苦和伤害,尤其是想起记忆片段的时候,晚宴上的事情也验证了这一点,他被带走时身体虚弱到几乎走不稳路。王延之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是实验室专门根据姜慎的情况调试的稳定剂。

“不行,我得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没等他讲完,我抢着说。

王延之不同意,说辞与高铎一样,怕引起别人的怀疑。

“如果他在警局病发怎么办?如果你那些瓶瓶罐罐来不及用上,他死了怎么办?”

边说我边穿外套准备去警局,王延之并没有拦我,而是在我就要推门出去时才开口。

“你冷静一下别搞错了,”他一边整理他的工具箱,一边用一种冷漠的声音对我说。“他不是小川,他只是有小川的记忆。”

15 栾如君-筹码

“你冷静一下别搞错了,他不是小川,他只是有小川的记忆。”

这句话准确地击中了我,我有些僵硬地坐回沙发上,一遍遍在脑中重复这句话,我知道他在提醒我初衷。

王延之把工具箱合上,弄出噼啪的脆响,像他的话一样简单利索而不留情面。

“别忘了我们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复活小川。”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我能透过他薄薄的眼镜片看到后面的凉意。他拎起工具箱,开门离开,背对着我低声最后提醒一句。

“他只是个筹码而已。”

王延之走后,我怔怔地呆坐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高铎提醒我该去上班了,今天是与栾野交接工作的日子,栾野的秘书已经在催我们了。

我快速地洗澡、化妆、换衣服,用我能做到的最完美的姿态走进公司。栾野和他的团队已经在 83 层会客室等待了,他照旧披了一身奢侈名牌,恨不得用钱把自己武装到发梢上,却难掩他骨子中透出来的可悲的自卑感。

栾野亲切地叫着妹妹向我走来,用关心的语气问我昨天是不是玩得太晚太累了,以后工作轻松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看着他的嘴脸,突然很庆幸刚才被王延之点醒,瞬间充满斗志。

等着吧,看看到底谁是赢家。

我挺直了身体,昂着头,恢复了那种无惧无畏的样子,迎向所有已知和未知的挑战。而后,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瞬间打通了灵魂一般,在唤醒斗志的同时,也激活了我不久之前那段沉痛复杂的记忆,也就是我和王延之如何打造这个筹码的来龙去脉。

说起来正好是去年周年晚宴之前,同样的季节和差不多的天气,在我放弃了爱情,又帮颂北解决了那次严重的财务危机之后,爸爸终于同意把公司副总的位置给我了。

按规矩,本来对我的任命通知也应该在周年晚宴上。我很认真地为晚宴做准备,想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我人生中少有的高光时刻,但在晚宴前的那个周一,爸爸发了一个很简单的内部任命文件,算是通知了大家这件事,我还是在同事的祝贺信息中知道的。然而还不止,我打开邮箱找出那份文件,发现邮件的标题并不是对我的任命书,而是公司采取轮值副总经理制度的决议书。我的职位期限只有一年,一年后让位给别人。

我取消了手上的会,闯到总裁办公室,从 88 层找到 84 层,终于在 84 层他的专用厨房找到了他。他又在一个人吃葱花卷饼,这是他的喜好之一。这么多年来无论吃过多少好东西,他始终对北方乡下老家的葱花卷饼念念不忘,找了很多厨师都做不出老家的味道,后来每次嘴馋了就让飞机空运过来,他有一架私人飞机就是专门运卷饼的。我觉得那个卷饼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从来不碰,全家除了他只有栾野喜欢吃,飞机空运的主意就是栾野出的。

我顾不得爸爸还在吃东西,坐在他对面,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低头给卷饼抹酱,说你们都需要锻炼,今年是你,明年栾野。我觉得很不公平,这个位置是我努力争取来的,栾野又没有任何成绩,凭什么要跟他轮值?但我没有真的说出这句话,而是冷静思考了一下,我不相信爸爸会放心把公司交给栾野,虽然我很不愿意面对,但他之所以这么做很可能只是为了不让我太得意。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见我,我伸手抢过来他已经卷好的饼,忍着那股刺鼻味道吃下去,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离开了。

可能很多人希望我把脾气发出来闹一场,我偏偏要吞下去,毕竟大家都知道爸爸的最终人选是小川。多年来他用苛刻的标准教育小川,因为早就把他看成了未来的接班人。而小川在瑞士的学业只剩下两年了,我想栾野也掀不起多大的浪,可没想到的是这种平衡很快被打破了。

我始终忘不了得知小川事故的那个下午。当时刚过完元旦假期,我正在接受一家网络媒体的采访,那是我升任公司副总后第一个正式采访,我很重视。我跟那位主持人边逛街边聊天,选择的都是对我有特殊意义的场所,整整拍了六七个小时才结束。结束时我已经很累了,把高铎叫过来想让他帮我订份外卖回家吃,他谨慎地把手机递给我,我一看,一通王延之的未接电话,和一则他的短信,写着“我在瑞士。速回电。”

算算日子当时我跟王延之应该已经几个月没联系了,我本不想理他,但像是有某种无法解释的预感一样,我心下陡然一惊,不知所措。高铎看出我的慌乱,说。

“我给他回一个吧。”

“不,我来打。”

我想拨回电话,右手却突然一阵酥麻,不听使唤。高铎拿过手机,帮我拨通了王延之的号码,几乎瞬间,电话被接起。

“栾如君?”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