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发来的时间是他离开的那个晚上,发信息的是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我立刻去房间拿出部门员工联络手册,找出栾如君的号码,挨个数字逐一查看,不是她。
我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回忆着姜慎有可能认识的人,猛然想起来在沙滩见过了的那位佟医生,他说姜慎有他的联系方式,可能这个号码是他。想到这里我直接拨过去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听。
我等待着这个号码给我回电话,但迟迟没有动静。也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摆脱不掉那股强烈的直觉,直觉这个人与栾如君有关系。我又把部门员工联络手册拿出来,一个个查,果然,让我找到了相同的号码,他的主人叫高铎,是栾如君的助理。
我顾不得隐私对错了,想了解更多,继续翻姜慎的手机,想找出更多信息。但他的手机里非常干净,除了高铎之外只有我的电话,他把我的名字存为“雪团”。我好奇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词,这是我第一只小白鼠的名字。
我有太多太多疑问想搞清楚,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在我周围存在着很多无形交织的网,我深陷其中努力挣扎,以为只是运气不佳,实际上是被操控的。但当时我还理不清让我有些惊恐的情绪来源于哪里,只有一股冲动,我甚至想直接去问栾如君。
事实上,我当时已经去到 13 层公关中心栾如君的办公室门口了,就在我准备去敲门的时候,一个同事跑过来叫我。她说,你去哪了,你手机在办公桌上一直在响。我仓促地回答,我一会就回去。同事走后,我再次想敲门,却突然犹豫退缩了。
就在那个间隙,我在脑中飞快地理性分析一下我的行为,我即便得到了所有的合理解释又怎么样呢,我和姜慎注定是两条遥望的独木桥。假如他真的认识栾如君也很好,起码在绝望时会有一条生路。只要他还有生路,就已经够了。再者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再次提醒自己,应该狠下心来,疾步前行,找到答案。
我回到办公桌,手机里有 3 个未接电话,我打回去,对方居然是栾野。
我和栾野上一次联系是周年晚宴之后,他从分公司出差回来,我特意去当面感谢他对我的提携。那天他的行程很忙,只留出大概十分钟和我聊天,在夸赞了我机敏的反应后,问了些我的工作情况,不咸不淡的。当时我看时间不多了,索性大胆向前走一步,主动暗示他即使栾如君现在是我们部门领导,我还是更仰慕他的能力。栾野礼节性地看了我一下,只说了句谢谢你。之后我们再没有交谈过,有几次在公司里偶遇,我主动靠近他,可他并没有关注到我,我就知道栾野这条路行不通了。
可在这通电话中,他熟络地称呼我,邀我一起晚餐。
栾野的司机就等在楼下,下班后他载着我来到城郊公园,我们又上了船,向人工湖中间的小岛驶去,我恍然明白我们去的是栾野的私人会所。这个公园是公共景区,以假山和荷花闻名,公园中央有一座极不起眼的小岛,游客都以为小岛也仅仅是一处风景,但其中暗藏玄机。我也是在回国后才知道的,这里是栾野的世外桃源。
上岛后,我跟着司机绕着石板小路走到一所日式建筑前,看到栾野在廊前热情招手。到了室内他让我坐在宾座上,洗洗手娴熟地泡茶,时不时翻动一下熏香。他几乎不用任何更加便利的辅助手段,全靠双手去操作,我之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看上去复古又真诚。若不是对栾野这套不留痕迹的表演早就有所耳闻,可能我也会产生些许幻想。我配合着他的表演,展现出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该有的识相态度,奉承了几句他的周到。
在简单的寒暄后,他向我解释因为工作太忙才一直没有跟我好好聊聊,然后又略带歉意地说今天之所以连打三通电话约我,是因为明天又要带着法务去首都出差了。他说到这里面露难色,感慨真是多事之秋,随之又挥挥手,笑着说先不提这些了。紧接着栾野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提起了晚宴那天的事情,并提到了姜慎,语气自然又刻意。
“听说那个姜慎被放出来后就消失了,他没去找你麻烦吧?如果有任何困扰,公司不好出面,我个人也会帮你的。”
当下我曾怀疑过他是不是知道了我和姜慎的关系,故意来试探我。但转念一想,我们俩对他来讲都是小人物,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我不露痕迹地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转移到了近期公司抓内奸的事情上,我猜想这才是栾野约我来的原因。果然,在我提到已经被栾如君分到抓内奸的小组时,栾野拿起茶杯的手停了停,又放下。他正想说什么,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人径直开门进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栾野的舅舅,虽然很少去颂北,但他可以说是栾野的幕后军师。我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礼貌地点点头。
栾野跟着他舅舅出去大概有十分钟,一个人回来,调整了一下表情,重新坐到我对面。他收起刚才的客套,接上我刚才说的话题,以我们在慈善晚宴上的默契为基础,让我再跟他合作一次,给他提供公关二部抓内奸的进展。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接下来的表现就显得很自然了。
我先是向他和盘托出我所知道的内情,再为难地表示自己人微言轻并不能及时跟进进度,“如果有您的帮助就更好了。”
“我能帮你什么呢?”栾野说。
我控制着内心狂喜,谨慎问他朱景怡的事情。
他端着茶想了好久,说,“可能与我弟弟有关……”
然后栾野轻飘飘地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我日思夜想又无力承受的名字。
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提起他的名字,像是被一剑刺中了心脏中最薄最脆的位置。
沙发,支持,解谜正式开始了
10 孟千千-年轻的老灵魂
“你听说过他吗?”
栾野直直地盯着我,让我极其懊悔刚才的放松,乱了阵脚。见我僵住,他又说。
“我弟弟,你听说过吗?”
“在一些新闻上看到过……”我下意识停顿一下,补充说“我们公关二部时刻要关注与公司相关的新闻。”
“也对,”他收回眼神,看似买账了的样子。“虽然公司里大家都默契不提,但这件事也还不到一年,私下讨论也是难免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尽管我的反应很唐突,栾野意外地并没有多疑,直接回答了。他说弟弟年初去世了,之后朱景怡做了很多反常的事情,栾颂北也一直包庇她,但具体朱景怡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
他的这番话让我更想知道一切,我不顾他是否会不悦,以更好地帮助他为理由,向他问起那个做了记忆清除手术的前女友,公司里有谁知道他们的关系?我之所以冒险问这个问题,是因为知道栾野秘密的人里即便没有内奸,也会有相应的线索指向内奸。
栾野有些遮掩,他承认自己用特权简化了手术流程,所以知情的人不多。我没放弃,又问他女孩是自愿的吗?他只说,我也是为了她好。
也许栾野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回答等于给了我一条线索。
颂北的记忆清除手术是需要客户和手术医生互相配合才能完成的,因为医生要根据客户自主回忆时的神经活动锁定手术范围。但有极个别技法和经验很高超的医生,是可以只根据几个点状神经活动,利用光敏蛋白推导出全部记忆神经活动的。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需要客户配合,甚至可以在客户反抗干扰的情况下强行定点清除记忆。在颂北总部,只有两位医生可以做到这一点。
与栾野分别后,我花了些时间想办法调出业务中心的排班表,发现在栾野的前女友手术期间,那两位医生中一位在休假,给她手术的只能是另一个人,也就是袁博士。
袁博士还没毕业就被颂北挖了来,用栾颂北的话,他就是那种几十年难得一遇的脑科学天才。他虽然年纪不大,在公司辈分却很高,算是元老级别的手术医生。袁博士在颂北也有小部分股份,以他的能力和威望完全可以在业务中心谋个更高的闲职,但他仍旧喜欢每天进出手术室的工作,几乎全年无休。我预想了很多种方式来取得袁博士的信任,以便查内奸的消息,但他的生活平淡到几乎无懈可击,只好凭借我当时的工作便利唬他一下。
我特意选了他比较忙碌的一天,以走流程为由,在袁博士刚上班时找他例行公事刷一下权限卡,检查越权记录。不出所料袁博士的权限卡非常规范干净,我只好在仪器上做了点小手脚,让仪器发出警报声,借机把他留下问话。
袁博士虽然态度和蔼,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我越来越心虚,担心随时被他发现。在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我找准了时机,巧妙问他栾野前女友的手术还有谁知道?袁博士说那是严格保密的,不可能外泄。但他突然皱起眉头,说倒是想起一件事。
他说手术后他去档案中心存档案,档案中心接待台的机器人管理员坏了,有一个工人在修机器人。那位工人很年轻,他对袁博士说机器人只是显示系统坏了,内部操作系统没问题,可以登记存档的。袁博士当时手上积压了好几份档案,比较着急,加上他见那位维修工干起活来麻利又娴熟,就存档了。但半个小时候他的助理去补录档案时,发现接待台的机器人已经正常工作了,袁博士还为那位年轻维修工的能力和效率赞叹。只不过如今想起来,他总觉得很奇怪。
我问他具体哪里可疑?
他说,他太年轻了,也可以说是稚嫩,像个孩子。
我找了个借口结束谈话,放他回去工作,临走前袁博士笑着对我说,下次想问话就直接问,用不着吓唬我啊。后来我一直担心袁博士去告我的状,但他并没有。当然,我和袁博士就是这样熟识起来的。
我顺着这条线索去找,找到了那名被后勤中心聘来的维修工,进而又发现他利用维修机器人管理员的机会,盗用权限密码多次进入档案中心,如入无人之地。
我拿到了这位名叫唐奇的维修工资料,在员工系统中找到他的住址,联系到了他的房东,得知他已经退了房,正准备搬家。
当天下午我就去了唐奇的出租房。
我是瞒着所有人单独行动的,这在公关二部是大忌,但当时我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本质上我并不想与任何人共享这个信息,我只想找到我要的真相和答案。维修工这条线索并不算隐秘,被查出来是迟早的事,我必须早早行动。
我按照地址来到唐奇家,那是一个快要被拆除的三层小楼,唐奇住在一楼最外面的一间。楼道里堆放了很多杂物,折叠自行车,几个木箱子,和一些散放的旧家电,看得出来是在准备搬家的样子。
他的房门是开着的,我问了句有人吗?没有回答,就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屋子很小,很乱,我轻手蹑脚地四处查看,就在我来到开放式厨房的入口时,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关门声,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说,别动!
我转过来,看到唐奇倚着门盯着我,手里拿着一个远程遥控开关。他向我头上瞥了瞥,又说了一遍,我劝你不要动。我也向上看,看到我头顶上有一个小机关,他很巧妙地将天然气管道连上了一个打火装置,手里的遥控开关应该就是控制打火装置的。我说,你别胡来,如果爆炸了咱们都跑不了。他说,那点威力杀不了人,最多就是烧伤毁容,我在门口跑得快。